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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25)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唐竞靠街边停下,从车里出来与那男子攀谈,说是要订蛋糕,要求还挺多。

男子只会讲简单几句中国话,听不懂这么些要求,便要他稍等,朝里面唤了一声:“菊芬!”

不多时,就有一个白净微胖的女人从里间出来,二十几岁模样,和气干练,几句话问清唐竞的要求,拿出纸笔记下。

“老板娘听口音是浦东人啊?”唐竞似是随口问一声。

“是啊,十八间那边的,从小就出来做事,可这口音改不了。” 菊芬一边笑一边将开好的订单给唐竞过目,又问,“蛋糕做好了送到哪里去?”

唐竞报了周公馆的地址,眼见着菊芬愣了一愣。“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这地方老板娘熟得很,不用我再说了吧。”唐竞回答。

菊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去,手上并未停下,但笔头却像是涩了,写不出字。

唐竞没再说什么,只从皮夹里抽出钞票搁在柜面上,转身推门出去。

菊芬仍旧呆立在柜台后面不动,那白俄老板还在外面上门板,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见唐竞出来,便客气地与他道别。唐竞亦笑着点了点头,坐进车里。

汽车发动,他默默行在路上,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遭。的确,她的那点小计策又叫他看穿了,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

孤岛余生 4.2

次日一早,唐竞又如平常一样,漱洗之后吃一份西仆送上来的英式早餐,而后走出华懋饭店,让门口的小童擦了皮鞋,再驾车去南京路。

但与平常不同的是,他站在哈同大楼底层稍作犹豫,上楼时早一层走出电梯,去吴予培的事务所里逛了逛。

办公时间未到,回廊上只有三两个职员走过,手里大都拿着皮包与早报。唐竞对其中一人道一声早,问道:“吴予培律师的事务所怎么走?”

那人根本不认得他,却是敬他的衣衫与做派,殷勤笑着替他指了方向。

唐竞朝那边过去,果然看见右手一处玻璃门上贴着吴的名字,中英法三种文字,标明此地是一间律师事务所。

大门未锁,他推门而入。里面地方不大,不能与楼上鲍德温的写字间相比,只一眼便可看个囫囵。靠窗有个独立隔间,里面写字台上趴着个人,正酣睡未醒,不是吴予培又是谁?

唐竞一笑走过去,更看见这位吴律师脑袋枕着胳膊,胳膊下面压着纷乱的纸,纸上满是字迹。他辨出其中誊抄好的一份,抽出来来粗粗浏览。

吴予培似有所感,懵然醒来,抬头看见他,倒是吓了一条跳,慌忙低头在桌上找眼镜,擦净两片玻璃戴上。

“你怎么来了?”他问唐竞。

唐竞却已经看完了诉状,原物奉还,赞了声:“吴律师果然好文章。”

这句话并非揶揄,吴予培所作的诉状举证丝丝入扣,陈词慷慨激昂,最后总结亦是掷地有声:晴空丸上日人的所作所为,是对你我同胞生命权的藐视,对中国法律的践踏。

这话当时听着像唱高调,此时却也叫唐竞有些感触。

吴予培听了他这一赞,脸上有些赭色,低头笑了笑道:“昨夜赶着写的,还是匆忙了一些。可惜情况紧急,时间有限,也只能这样了,我今日就差人送去检察厅。”

文章确是好文章,至于有没有用,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做主的了,唐竞心想。但见吴予培额上一个红印,是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觉留下的痕迹,又觉得好笑,那些扫兴的话也不曾说出来,只点点头便扬长而去,留下吴予培还在原地睡意懵懂。

吴律师说到做到,晴空丸案的诉状便是在那一天呈交到了检察厅。

然而,又是两日过去,孙桂的尸检尚未重开,日本领事已然对记者发声。那通讲话在沪上几张报纸全文刊登,重申事情起因是孙桂行窃在先,结果是撞伤致死,纯属意外。而日方公正不阿,业已传唤丸上所有船员。待侦讯结束,如果确有发现殴打情节,自会将涉案人申解领事法庭, 依日本法律惩办。如果没有,如何处理涉案人,更加只是领署与船方内部的决议,与中方或者租界当局全无关系。

唐竞在报上看见此条消息,便知这事已不能再拖下去。当天下午,他递了一封信到吴予培处。

不多时,有电话打上来,是吴予培问他:“这戏票做什么用?”

那信封里别无他物,只两张昆曲名角儿秦君与邢芳容所做《牡丹亭》的票子,都是丹桂轩戏园里的头排位子。

“自然是请你看戏,”唐竞笑答,“记得带华莱士小姐一同去。”

吴予培还要再问,唐竞这边已经挂断电话,反正事情早已与宝莉商定,她会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