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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27)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从张颂婷那边来说,这芥蒂就不光是因为小时候那些事,更因为张帅夫妇曾经动过招赘的心思。

虽说张林海发迹已有许多年,但毕竟出身摆在那里。一起做生意,人家不介意他做过流氓,但儿女婚嫁却不一样。张颂婷十八九岁的时候,家里很是为这件事操心。

那时,唐竞在外留学,受司徒先生举荐入了耶鲁法学院。张太太总算高看了他一眼,鼓动女儿与他通信。唐竞收到张颂婷的来信,读着半通不通没滋没味,却是即刻会意。可他哪敢要这祖宗,也是存心做坏,约莫记得锦枫里有个门徒名唤邵良生,读过几天书,能说会道,油头粉面,便写信把张颂婷的一应喜好统统告诉了此人。不出意料,邵良生追求起了大小姐,两人很快暗通款曲。唐竞在美国书才读了一半,这边厢张颂婷已经摆酒结了婚,招他做女婿的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婚事办得匆忙,孩子又生得太快,自然就有各种传言出来。是真是假,唐竞并不关心。只知道一年前他毕业归来,受了张帅的器重,张颂婷看见他,也比从前客气些。其实客不客气,他根本无所谓,宁愿互相不理会。

不想今日颂婷却主动与他讲话,无有寒暄,直白地问:“新来的那个谢力听说是你在美国时候的旧识?”

“是,”唐竞回答,又玩笑一句,“他哪里得罪你,只管与我说。”

张颂婷竟也捧场笑了:“我们那天打牌缺个人,找他凑数,没想到叫他一家独赢。我就想着要问你一句,他是不是赌场千手出身?蒙了我们一桌子的人送钱给他。”

“什么千手?寻常门徒罢了,送周公馆那位回来的。”唐竞似是随口一答,心里却是记下了,谢力这条路或许以后有用。

聊完这几句,张颂婷就抱着孩子走了。回到隔壁院子,她把孩子交给奶妈,进屋就看见姑爷邵良生正歪在烟榻上逍遥,周身云山雾罩,宛若升仙。

“你今天怎么想到哄孩子了?”邵良生揶揄她一句。

张颂婷阴阴一笑,并不理他。在这两人之间,一向就是邵良生做低伏小。老婆叫他去哄着丈人,他就尽力哄着,叫他捧着大舅爷,他就去捧着,转脸又叫他去使个绊子,他也就去使个绊子,绝无二话。此时见张颂婷这样,便不敢再说什么。

唐竞又在原地等了片刻,书房门开,他看见里面张林海的面色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果然,张帅招手叫他进去,又关上门道:“穆骁阳这个人胃口倒是不小,我刚刚晋了一个少将参议的虚职,他就看上商会会长的位子了。”

唐竞也不搭腔,心想这事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猜着一定有。张帅是在穆身边安插了人的,只要起了疑,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

当然,有句话他也同意,一个曾经的街头流氓成为商会会长,穆骁阳这个人胃口的确不小。

是夜,唐竞离开锦枫里的时候,要办的事已然办妥。张林海甚至要求他快一点,势必得抢在穆骁阳的前面。唐竞自然应下,宝莉那里就只等他一个电话了。

次日清晨,吴予培所写的诉状便已全文见报,好似是为对日领事讲话的答复,中文版登载于《申报》,《大陆报》上亦有英文译本,两份报纸卖得全城沸腾。

亦是在那一天,由张林海出面,协同商会组成晴空丸案调查委员会。

再过一日,委员会召开记者招待会,请来华栈码头数位见证人,以及各报记者与租界当局人士,由吴予培当众人之面再次询问事情的始末。

招待会之前,张林海也曾动过的别的心思,比如令唐竞做这个当众面询的律师。

唐竞却只是笑道:“我这样的人,还是在暗处的好。”

“我都不在暗处,你躲什么?”张帅不屑。

唐竞仍旧玩笑:“戏里都是这个规矩,黑脸便是黑脸,白脸便是白脸。我今天要是扮了侠义律师,人人都夸我,赶明儿再要对谁下手,我该抹不开面子了。”

“那我呢?”张林海佯怒。

唐竞答:“有我们这些人在,张帅才好金盆洗手。”

张林海听了倒是满意,一笑置之,也不再勉强,随这小子去了。他自有旁的事安排唐竞去做,至于吴予培此人,眼下扶起来,以后也会有用处。

于是,在那场记者招待会上,吴予培一一请上华栈码头的扛包小工,行脚商贩,酒馆老板,岸上巡捕。

证人登场,陈述当日的情形,并承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所有这些,又都由在座中外记者笔之于书,拍照实录。

至此,对晴空丸案最详细、最完整的案情复原已然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