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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67)

大王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霎时山中群兽一呼百应,妖精们全都兴奋不已,一个劲儿地念叨“小猫妖是大英雄”,“小猫妖是应朝山之光”云云,念得猫妖十分尴尬。

她捧着茶杯干笑几声,悻悻然道,“为咱们山头和妖族争光,应该的嘛,应该的。”

这晚天有圆月,高高悬于树梢,幽冷的清辉投落在遍野莹白之上,又被清雪反射回天上,整片山头明亮无比。

趁着月黑风高,众妖都在白虎洞外头吃坝坝宴的光景,田安安摸黑潜回了猫咪洞,抱出了铺盖卷儿,准备到隔壁黑蛇洞将就个几晚上。然而,刚走到应常羲家门口时,她步子却又顿住了。

她想,自己已是一只即将嫁为人妇的猫,那么,传说中的“妇道”这东西,可能多多少少都要守一点吧?

如是忖度着,她皱眉挠了挠脑袋,转了个弯儿,往别处去了。

其实如幕天席地这种事,猫妖小时候干过很多次。那时候她还是只猫崽子,她奶奶也还未仙逝,每逢星月当空之时,她便喜欢躺在一块巨石上头睡觉,遥望皎月一轮,看星星一颗两颗连成片,着实是种享受。

是时,田安安又来到了她小时候常睡的那块巨石跟前,被子一铺,大大咧咧便躺了上去。她将两只手臂枕在颈下,举目望天,看见月色清幽星海绮丽,由于隔得远,星子在夜空中闪烁得像眼睛,和她在太极宫时看见的很不同。

猫妖瘪着嘴忖度了会儿,打心眼儿里觉得,还是她们应朝山的星星和月亮更美。或许世间诸事都是同理,隔得远,看不清,了解不多,便能赋予它无边无尽的想象,显得格外诗情画意。

安安觉得,等将来把封霄娶过门后,每逢有月亮有星星的夜里,她就要与他到这儿来睡觉。转念又想,那只上神对生活品质要求甚高,又有好洁之癖,直接让他躺石头恐怕十分困难,还是在这儿搭一个窝棚什么的吧。窝棚若搭的话,便要搭得大一点,也不知道他会让她下多少崽子……

猫妖翘着个二郎腿,对着手上的那串紫铃发呆,呆得十分专注。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枯树林方向却传来了一丝异响,她蹙了眉头坐起身,细细分辨,听出那异响像是鞋履覆地,踏碎了积雪。

田安安挑了挑眉,转头往灯火通明的坝坝宴方向扫了扫,闻得那方仍旧言笑晏晏热闹非凡。她只当是哪个醉了酒的宾客在林中小解,也没有多想,只重新躺回石头上,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合上眸子准备入睡。

正值半梦半醒之间,脖颈处却袭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猫妖生生一惊,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皮掀起,视线抬高,看见一张极是英秀俊美的脸,剑眉星目,生得颇好。

田安安诧异地瞪大眼,“你……”

那人蹙眉,手中雪亮的短剑更迫近两分,锋利的刀口瞬间划破了猫妖脖子上细嫩的皮肉。她脖子后仰,倒吸一口凉气,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接着便看见那男人皱了眉,嗓音低沉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

后头的话还未出口,便有一道刺目的白光晃过,猫妖脑子一沉,骤然失去了知觉。

直到昏迷的前一刻,田安安都沉浸在务必的震惊中难以自拔。

方才那个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张脸,那个声音,对她而言都不算是陌生。她有点欲哭无泪,不大明白,为什么苍刑堂堂一个魔君,会忽然跑到她们应朝山那个小破地方来,难道也是听说封霄要与她成婚,专门来看热闹恭喜她的?

绝不可能。她记得清清楚楚,魔君苍刑同封霄之间隔着好几桩深仇大恨,他一心一意要找封霄报仇,自然不可能来恭喜她。相较而言,安安觉得,夫债可能可以妻偿,是以苍刑来杀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得多。

……看来是完了:)。

这一晕不知晕了多久,当猫妖从昏迷中转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应朝山,而在一方极其古怪的地界——

头顶的天穹像是被刀斧从中分开作了两半,半是夜色,半是白昼,半是熠熠一轮明日,半是幽幽一弯镰月。分明是冬末时节,她却躺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之中,遍地繁花似锦,青草翠绿如茵,些许花瓣上还盈着露珠,彩蝶纷飞,相当梦幻。

田安安揉着昏沉的脑子左顾右盼,搞不清自己究竟被那个魔君弄到了什么地方。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冷不丁一道嗓音却在不远处响起,“你不用害怕。这地方是昊天塔第七重里头的幻景。”

猫妖唬了一跳,侧目,看见身着红衣战甲的魔君正跏趺坐于地上,双眸之中目光平静,直视前方。而他背后是一株参天巨木,枝冠遮天蔽日,于夜色下透出淡淡的幽蓝光泽,倾洒在他的脸颊上,显出几分白玉无瑕的旖旎之态。

她心头一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稳着嗓子重沉声重复:“昊天塔?”

苍刑仍旧平视着前方,闻言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我来塔中寻一件东西,不慎被困在了这里。”

安安抽了抽嘴角,“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没有记错的话,她之前明明还在应朝山赏月啊喵==。

苍刑沉默了会儿,然后才续道,“方才我竭力将这方幻景撕开了一道口,你应该是被我拖进来的。”

“……”哈?

魔君似乎也有几分尴尬,浓密得像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低,迟疑着说:“拖你进来并非我的本意……”说着顿了下,又道,“主要是因为前几日我伤了眼睛,看不见东西,无心之过,对不住。”

田安安原本已心如死水,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在树干上画蘑菇,闻言却眼睛一亮,似乎大为振奋:“你说什么?你伤了眼睛,看不见?”

大树底下的俊美青年微蹙眉,半晌才又点了点头。

小猫妖登时长舒一口气,拍着心口很欣慰地道,“幸好你瞎。”

苍刑微怔,“什么?”

“……没什么。”安安讪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朝魔君靠近过去,摸摸下巴,考虑着自己是横着来一刀,还是竖着来一刀,帮封霄把这个苍刑给宰了。

然而手刚抬高,还未捏出祭剑的法印,红衣俏郎君的嗓音便又传来了,他道,“对了,在幻景之中,若是强行使用术力,则会被昊天塔的灵气反噬灼伤。对了……”说着,苍刑稍停顿,微微侧首,发丝在肩头垂下一缕,“未请教你大名?”

安安双颊一垮,颓然地靠着大树坐了下去,默默地深思熟虑须臾后,朝魔君谨慎地答了三个字:“田铁柱。”

☆、第四十六章

待猫妖道完自己的名讳后,她极其清楚地瞧见,魔君俊俏倜傥的脸皮子,抽搐了一瞬。不过好歹是做魔君的人,打过神魔之战这种架,还单枪匹马闯过神族的三十六天,见过几多大风大浪,自然不可能表现出半分的失态。是以苍刑闻言之后,只是略微蹙眉,道,“你一个女妖,取个这种名字,倒是挺特别。”

田安安摆了摆手随口敷衍,“我们那儿是乡下地方,乡里妖都没什么文化。唔,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叫什么都不打紧。”心中却暗舒一口气,由衷觉得自己机智,封霄要与她成婚的消息早已传遍六界,为了安全起见,她是苍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未婚妻这桩事,当然得牢牢地瞒住。

否则以她这点儿微薄修为,碰上大名鼎鼎的魔君,哪怕是个伤了眼睛看不见东西的魔君,她也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苍刑沉吟片刻,然后勾了勾唇,笑容颇有几分和风霁月的流丽,“你这乡下地方的妖,看问题倒很为透彻。”说着稍顿,跏趺的修长双腿一只曲起一只打直,斜靠上那株枝冠幽蓝的参天大树,语调随意道:“乡下地方,你那乡下地方是何处?”

魔君被困入昊天塔已有数日,此前,他几次三番使用术力,欲强毁昊天塔脱身,却被塔中的灵气灼伤了双眼。他本就不是古肃性子,只是承了魔君之位后,硬逼着自己强装了十万年沉稳,如今在七重塔的幻景中当了几天睁眼瞎子,百无聊赖至极,好不容易拖进来一个倒霉蛋,苍刑觉得,他需要释放一下天性。

小猫妖试探着朝他走近几步,定睛一看,只见魔君的眼眸仍旧深邃漂亮,由始至终都直视着前方,只是目光中一片混沌的迷茫,看来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指,举到他面前晃了几下,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抹了把汗,随口答道,“应朝山啊。”

苍刑闻言后却像是有些惊讶,扬着眉头道,“应朝山?你既然是应朝山的妖怪,那你一定认识田安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