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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错+相思乱+凡尘劫(锁春记系列)(7)+相思乱+凡尘劫(锁春记系列)

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总穿着一身的黑衣,似乎是那宅子里的黑色都积累在此处了。我被奶娘带着,住在后院的那个大院子里,有很多不怎么说话的仆人,母亲偶尔才会来看我一次。

我常问我的瞎眼的奶娘,我的母亲什么时候来。

奶娘被我问的烦了,就叫我自己去门口看。

我就一直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拖着下巴,一年中,总会有几次可以等来我的母亲。有时候下雨,远远的看见一把黑色的伞,伞下的穿着黑衣的人行走在迷蒙的雨中,朝我越走越近,我知道是母亲,跑出去迎接她,抱住她的腿,一次次的叫她娘亲,要把以前没有叫的份都叫回来。

母亲只是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走进门,懂事的时候我的母亲还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我才到她的胸口,她的身体柔软温暖,她是活着的,在这个似乎铁笼子一样把天空都囚禁的世界里,她是我唯一的温暖。我总是缠着母亲,要母亲和我在一起玩,母亲却冷冷的抽回手,说,启,你已经长大了。而那时候,我才八岁。我不懂为何母亲总会把我推开,我只记得,母亲很寂寞,却不要任何人的温度。

张家的宅子很大,厚实的青砖都是自家瓦场里烧的,结实的很,那墙起的很高,外面的人总看不透那青铜铆钉的大门后藏着的阳光找不到的黑暗。

外面的人以为这里很好,华丽富贵,子孙满堂,有一个年轻美貌的主母,奴仆穿着整齐的衣服垂首站在两侧,这里的菜都是商人用大船沿着长江运过来的,这里的女人都是最美丽的。

可是,我知道,这里有她的悲伤,就像母亲,她的寂寞和孤独就被埋葬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她是活着进这口黄金打造的棺材的,活着被埋入土里的,她却像是死了一样,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口棺材了。

我离开张家离开这里离开中国的时候我才十三岁,母亲叫叔叔带我走,她原本的意思是带我去皇城,那里据说有让女子可以上学的学校。

母亲要我去上学,去学点东西,别像那些只知道管着男人的钱袋的女人们一样,一直都看着身下的土地,到死都只知道为自己为夫婿为儿子争取些细碎的利益。她不要我成为这样的女人。

我跟着宗叔走的前一天,母亲到我房间里,将一件苏绣碎花带着水晶扣子的袄子拿来给我,她只是坐在床头,看着我的仆人将一件件的衣服叠起来,放进那个牛皮箱子,她的黑色的衣服似乎一年四季都没有变过,我却发现一些细节,比如她的扣子偶尔会变化,她喜欢用的水晶的扣子,偶尔是黄金做的小莲花的形状,我看着母亲的扣子发呆,知道母亲起身,将那件袄子放在箱子的最上层,箱子里放了樟脑丸,有一种药香,我不是很喜欢,母亲又放了一个香包,说在皇城天气干燥风沙大,不如这里,要当心身体。

我乖巧的点头。

她叫我走到她的身前,抚摸着我的头,说,日后,你要什么都听叔叔的,别做让叔叔生气的事情,在外头,娘亲照顾不到你,你要学着自己去承担。

当她的手抚摸到我的脸颊的时候,手心的温度让我在那个刹那哭了,我闭着眼睛,想止住我的眼泪,母亲不喜欢别人流泪,但是这次她没有阻止我。

第二天,天还朦朦亮的,我还没有看见这样的天,灰白的,云朵都是破碎的。

我坐上了去皇城的马车,母亲站在大门口,所有的仆人都一次排开,我的离开对于她们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是,那是母亲的意思,母亲说,张家的大小姐怎么可以安静的启程。

上了车,我掀开帘子,看见母亲向我招手,她的白皙的腕上的水晶镯子闪着光,她站立在大门外,一直一直看到我的马车慢慢的消失在天际。我也看着那大宅的大门渐渐远去才肯收回目光。

宗叔说,你不哭么?一点小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我说,我不哭,答应了娘亲了,我就是不哭。

宗叔说我这个人不像个孩子,倒有几分男人的飒爽。

到了皇城,我就跟着宗叔坐上了去英吉利的轮船,时间太过仓促,我甚至只来得及给家里写一封家书,说一声,娘亲,女儿将远渡重洋,去一个叫英吉利的地方,不能侍奉在娘亲身边,实为不孝,也望娘亲理解女儿,如若以后归来,定常侍娘亲身边,念安。

我没有收到母亲的回信,太长的路,一路兼程也要半个月,而此时,我已经在大海上,远离我的祖国。

五年后,我带着宗叔的骨灰回国,那时候,母亲给我的那件碎花的袄子我一次都没有穿过,在我离开这里的第二天,宗叔就剪掉了我的头发,从那日起,我便不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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