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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记(45)

“不用,外头下雪,亮堂着哪。”李红梅守着一匣子蜜饯花生零嘴儿吃,间或指点闺女的手艺,让闺女细细的做,一边同女婿抱怨,“木香这聪明伶俐像我,偏手上的功夫没学会。也是我太惯着她,村儿里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自小就涮锅做饭、缝缝补补,她从小跟她爹学认字,没咋干过这个,也就缝个里衣还成。”

“看娘你说的,好像我啥都不成似的。我以前还给爹做过鞋哪。”

“对了,那正好这针线做完,再给女婿做双鞋。”

“你不是给他做了。”

“我做是我做,你做是你做,这能一样?”

“有啥不一样啊。”白木香眨巴下自己的大杏眼,请教裴如玉,“这不一样么,裴如玉,不都是鞋,有的穿就行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赶紧拒绝,速速拒绝!

不想裴如玉微微颌首,道,“岳母的意思,大概是各人的心意不同。”

“对对对,就这个意思!”

裴如玉单手握着书卷,收到白木香的一个大白眼也只是微笑,裴如玉闲翻几页书,就去找董大人下棋去了。待他回屋时,岳母不在,炕上还摆着的岳母的干果匣子空了大半,白木香歪炕上睡着了,轻轻打着鼾,手里还捏着给他做的里衣。裴如玉轻手轻脚的把里衣带针线放到一畔。

约摸是炕烧的热,白木香的脸上透出微微红晕,长长的睫毛卷曲浓密,由雪光一映,在眼敛投下淡淡阴影,浅粉色的唇半张着,睡的香甜。

屋外大雪无声无息,裴如玉突然有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第39章 曾经的苦日子

这场大雪一下便是三天,可实际上, 第四天也赶不了路, 雪深三尺, 把裴如玉第一天堆的雪狮子都埋了起来。白木香磨磨唧唧的给裴如玉把里衣做好了,裴如玉当天晚上试了试,肥瘦大小正好, 白木香一个劲儿的自夸, “也不瞧瞧谁的手艺。”

裴如玉说, “是啊,岳母裁的就是好。”

“你瞅瞅这针线这细致,可累死我了, 我腰都酸了。”白木香捶捶腰,打量着裴如玉这一身, 其实就是寻常里衣样式, 因穿的人俊俏,再平常不过的里衣也多了些高贵感觉。

裴如玉没有错过白木香眼神中流露出的欣赏, 他摸了摸身上的木香布,说,“这料子倒比我往日穿的要好些。”

“那是。你也不瞅瞅这是什么料子。”晚上还是冷的,俩人钻被窝里说话, 枕头隔一尺远, 白木香趴着剥炒栗子, “我们木香布原就是好料子, 跟那些松松垮垮的棉布可不一样。给你用的, 是木香布里最上等的料子。从棉桃开始说,这用的就是一等一的大棉桃,你瞧瞧这料子,没有半个接头,摸起来光滑不让绸缎,却比绸缎更贴身,穿着也更舒服。这是漂过色的木香布,就是用来做里衣的。这样的料子去染色,根本不掉色的。你以前穿的就是江南那边儿的棉布,虽说也是上等棉布了,比我的料子还是差一头的。”

白木香剥东西不仔细,栗子肉上还沾着几处细皮,她就要往嘴里送,裴如玉忙拦了下来,示意那些小细皮,“没剥干净。”

“没事儿,我一起吃。”白木香大大咧咧的又要往嘴里塞。裴如玉实在看不下去,从白木香手里拿过那栗子肉,给她择净了方递到她嘴边,“吃吧。”

白木香张嘴含住栗子肉,舔了舔嘴唇,犹疑的看裴如玉一眼,“裴如玉,你是不是预料到我要说你娘的坏话,故意讨好我啊。”

裴如玉好笑,“刚还说你的布呢,怎么又说到我娘头上了。”

白木香哼一声,“还说哪,咱们成亲后,我还送过你娘好几匹上等木香布哪,你娘那个没见识的,转手就赏给了下人。她去打听打听,一匹上等湖绸能不能换我这一匹布。在帝都,订得起这样上等料子的,都是公侯府第。就这,每年出产也不过百匹,不一定人人定得上。老太太就比你娘有见识,老太太就收起来没打发人。”

裴如玉给白木香剥炒栗子,“那也是以前你跟母亲关系不大融洽时的事了,现在不都好了。”连忙夸白木香的布好,“这样的好布,难为你们怎么织出来的?”

“用手织的呗。寻常棉布,织的快的一天一匹多,那说是最寻常的棉布料子,这种上等布多么细密,一天能织五尺就是快的了。工钱也要另算,以前我们村儿有个媳妇,可受婆家气了,她那婆婆刁钻,嫌当初给了三两银子的聘,这媳妇就带了两身换洗衣裳嫁过来。时常给这媳妇些气受,这媳妇手巧,从我织布起就跟我身边儿打下手,现在她管着老家织布的一摊子事,她婆婆那势利眼,现在逢人就夸自己眼光好,娶了个好媳妇。”白木香叹道,“其实就是三两银子的事,婆婆一直寻那媳妇的不是。如今媳妇挣的远比三两银子要多,婆婆便好了。可也不想想,那媳妇嫁过来就是一辈子,她这一辈子就不值三两银子了?”

“可能对于男家来说,三两银子也是他家要辛苦劳作很久才能有的收入吧。”

“这也是。”白木香道,“一亩地能有多少收成啊?除非一家子都是壮劳力,日子才能略宽裕些。不然靠死种地,每年收绢纳税,剩下的裹腹之外,还能有些赢余就是好日子了。”

“现在乡间日子仍这么苦么。”

“是啊,我家隔三差五吃回肉,就被村里说成不过日子。”白木香郁闷的嘟了嘟嘴,“谁不喜欢吃肉啊,我可爱吃肉了。”说着瞳仁瞟裴如玉一眼,“也就你这生来不愁没有肉吃的喜欢吃菜。”

裴如玉浅笑,“木香,你家以前在村里名声肯定不大好。”

“谁说的?”白木香愤愤,险喷裴如玉一脸栗子渣,“你去打听打听,现在三乡五里,哪个提起我来不是竖着大拇指夸我来着。”

裴如玉眼眸含笑,“我说的是以前。”

“以前他们懂什么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爷爷你肯定知道的,听说他老人家是一等一的能干,他也没有功名,先是在县衙里谋了差使,后来就到府城去了,还把一大家子接了去。到我爹时就不成了,我爹就带着我们一家子回了乡,我爹也没功名,可他又没我爷爷的本事,自小没种过田,我家田地都是赁出去给别人种的。我爹偏不是节俭度日的那一派,他就隔三差五的去典当些东西,拿回钱来买鱼买肉,或者是带我跟我娘去下馆子。他那人没心计,时常被人糊弄,别人给他三两句好话,他就请客去了。这也没几两银子。”

“虽然以往村里很多人都说我爹败了祖业,我家有什么祖业啊,就从我爷爷那会儿才置了些家业。我爹一不嫖二不赌,就是爱吃些好的爱喝些小酒,谁不喜欢啊。只是有些人能忍着,我爹不想忍罢了。他也不会挣钱,没钱了就得卖东西卖地呗。”

叫白木香这样一说,裴如玉都觉有理。白木香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着我爹挺好的。我从小也没下过地,我爹闲了就教我认几个字,要不就是带我去吃好吃的。后来钱不多,我们就在家里自己做着吃。我爹去的突然,把我娘愁的,骂我爹好几天,我爹死前是把家业都卖了,地都没留一亩。我娘主要发愁没的典当,总不能把房子典当睡大街去。”

“还是我想的法子,也没什么愁的。我带我娘去县城集市上代写书信,让我娘去卖炖肉。不是我吹牛,我家烧的炖肉,县城里都没这么好的味儿。这么大的方子肉,五文钱一块。”白木香比划着大小,“肉分三种,也有小些的,一文钱一块。头一集我跟我娘就赚了五十九个大钱。后来,我请了个帮手,又摆了个芝麻烧饼的摊子。这虽然是些小事,可如果不是我爹自来就爱带我去吃好吃的,他自己也会做,我也不能把肉炖得那么好。还有芝麻烧饼,都是烤出来的。我爹当时在家里盘烤烧饼的红泥灶,足花了好几十个钱,半村子人到我家去参观那值好几十个大钱的红泥灶。”

“要是我爹不教我认字,我记个账都成问题。还有我爹以前在县里常被人诳着请吃酒,我跟我娘摆摊子时,县里的衙役挨家收摊子钱,从没收过我家的。县里那些不正干的小痞子,也从没去找过我家摊子的麻烦。”白木香瞥裴如玉一眼,“老实巴交种地的,的确是本分人。可我爹这样的,也不能说他不好。我家人都这样,天生处事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