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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记(46)

裴如玉眼中笑意浮现,他说,“也不全这样,你二叔我听说就很方正啊。”

“他那叫什么方正啊!瞧着方正,一肚子的鬼祟。”白木香开始扳着手指数落着自己二叔,“因我家没个儿子,我爹一闭眼,二叔就要把他家老大过继给我娘,其实就是想占我家的大瓦房。我能不知道这个,我说他再没完没了就到县里去告他,把他的秀才功名都告没了,看谁怕谁!他才消停了些。我家的钱都是平常花销用了,二叔家的钱都叫他吟风弄月,到州府赶考花净了。”

“你不知道他那人,自己没本事就全发泄到妻儿身上,他家那闺女,一字不识,在家跟个瘟鸡似的,在外可能耍横了。他家三个儿子,我看都要被他管傻了。当初我刚织布时,还想提携一下小堂弟,结果他到我家骂我行商贾事辱没家风。我家就是有家风,也是叫他给辱没没了,他平时在村里开个学堂,成天板着脸一幅谁欠他八百吊似的。我们村有户人家,说来也是同族,就是血缘远了些。家境寻常,可那孩子特别聪明,什么书教一遍就能背会。就是没及时给他教束休,他就把人撵回家去。”

“你说,就是看同族的面子,也不能这样做事,是不是?那孩子父亲常年病着,干不得重活,他娘一个人当俩人用。把我气的不轻,他家又不是故意拖着束休不给,同族亲戚,你就不能宽限些时日?”白木香道,“后来我打听着,县里有个极好的先生,人家也是秀才公,教书好些年,有些从他这里出去的学生都中了举人。我瞧那小子是块读书的材料,借钱给他,让他去县里读书去了。一月两百钱的束休,多给五十钱,先生家包吃包住。”

“后来我家织布,那婶子就来干活了,现在他家欠的钱早还上了。其实,这人家过日子,也就那么一两个坎儿,过去就过去了。哪里就真要得理不饶人,反正我是看不上我二叔,他远跟不上我爹。”

这是裴如玉第一次听白木香说她家里的事,白木香忽然问,“裴如玉,你怎么对我家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裴如玉塞她一个栗子,“谁娶媳妇还不打听一二。”

“乡里人这样说我家!说我爹不过日子,说我二叔方正?”白木香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不可能啊,她在乡里人缘名声都不错。

“想什么呢。人家也没说岳父不过日子,人家说岳父生性潇洒,说你更是好话连篇。”

白木香立刻转怒为喜,笑眯眯的半张脸枕在胳膊上,侧枕着对裴如玉说,“我说嘛,我在乡里间人缘儿还可以。要我说,打听这些都是虚的。成亲前我也打听过你,还不都是好话。结果呢?”

“结果怎样?”裴如玉把栗子上残留的星点薄皮择去,抬眼问白木香,眼眸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意闪烁。

“也就那样,能怎样?”白木香横裴如玉,眼底水光与夜间烛光辉映,如同月色下流动的秋水,静寂无声的流淌到人心里去。

除了一张脸还能看,能怎样!

要不是看你生得俊,本姑娘会给你缝里衣!

白木香嘴上没说,眼神里透出的也就这个意思。当然,如果裴如玉能多了解一点她的优秀人品,进而对她景仰爱慕、如痴如狂,她也是完全不介意的。

浅浅的木香花香与沉水香的香气交织缠绕,裴如玉看到自己的面容沉浸在白木香琥珀色的瞳仁中,那里面还有丝丝缕缕的甜意与暖意,带着最清澈的纯真与飒爽,像白木香这个人。

很俗。

俗的没有一丝伪。

俗的动人。

——

我就是很喜欢吃肉啊!

我就是喜欢过好日子。

我也喜欢钱。

能把人性中的向往说的这样坦然直接的,也就是白木香了。

——

所以,总会时常觉着白木香行为异于常人,等闲淑女,人家谁不是“口不言钱”“固守清贫”,高雅洁净仿佛雪山上的白莲一般啊。白木香连她跟她娘第一次出摊挣的五十九个大钱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得意扬扬的跟他显摆哪。那样穷困的日子,也就白木香不觉着苦吧。

也唯有白木香这样的通透,肯随他来北疆走一遭吧。

第40章 就任

经过茫茫雪山、漫漫戈壁,穿过一望无际的草原, 一行人最终在九月初到达北疆州府北都护府新伊, 原名伊吾, 是曾经的西蛮王庭。

所有北疆县级官员,都要先到新伊府面见知府,拿着户部公函, 取得知县印信, 方可去各县就任。大家在驿馆先安置下, 裴如玉带着白木香、裴七叔、窈窈去知府衙门,路上叮嘱白木香,“我去面见知府大人, 你是下官家眷,知府太太见或不见都无妨, 倘是不见, 你就稍厅稍坐,等我出来就是。若是知府太太见你, 斟酌着闲聊些便是。”

想到木香自从嫁他,他娘也没带着木香交际应酬过,木香头一回应酬,也没经验。不想, 白木香手指顺了顺袖口的白狐狸毛说, “太太跟我说过, 太太说, 这去见上官太太, 要说好话,人家爱听什么就说什么。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就做老实巴交的模样。宁可不说,也不要说些不着边儿的。”

裴如玉给她理理头上的昭君套,“也就差不多这个理。”

出门见董大人也收拾好了,一行人同去。裴如玉原想给白木香租个小轿,白木香嫌轿子闷,她连车都不大喜欢坐的。于是,一行人骑马,窈窈在路上也学会了骑马。

白木香一个劲儿的打量路边的行人商铺大骆驼,新伊冷极了,人们身上都裹着厚厚的裘皮,路上将官衙役兵丁们的衣裳也都是皮的,人们呼吸说话都是一大团一大团的腾腾热气,男人多佩刀,有汉人也有许多胡人,这样冷的天,店铺都挂着厚厚的门帘。房屋也和以往见到的不同,有些明显是异域风情,圆圆的拱顶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片。也有浓郁的汉家的房舍,青砖灰瓦,古朴大方。烟囱里冒出团团白烟,定是在烧煮着些什么。

白木香看到有胡女在看她头上的昭君套,这是在沙州时裴如玉买给她的,她根本不想让裴如玉花钱,裴如玉说到了新伊要面见上官太太,得置两身好行头。白木香才答应的。这昭君套和她身上的红裙子是一整套的汉式衣裙,还有身上的石榴红缎面儿大氅,也是一起的。这会儿正好穿去给知府太太请安,白木香看胡女头上雪白的尖顶帽子,也觉着挺好看,想着什么时候她也做这样的帽子戴。

不过,嘿,你这丫头,看本姑娘就够啦,眼睛往哪儿瞅哪!本姑娘身边的男人不是你能觊觎的,知道不!

白木香一路用眼神杀死几十个盯着裴如玉看的胡女,真是的,裴如玉不就生得好看些么,你们至于这样跟多没见过世面一般伸脖子瞅那么久么?下次再出门,一定要裴如玉坐车!把脸露外头就是招蜂引蝶啊!

好在,胡女虽无甚眼光,总是盯着裴如玉瞧。可胡人的小伙子们眼光不错,也有好些人瞧白木香,白木香心里怪美的,唇角一直翘啊翘,翘的裴如玉心头火起,这傻姑娘到底瞎乐什么呀!不过是些个登徒子罢了!哎,白木香年纪小,不知道男人心思多复杂啊!

两人满肚子都是对对方的抱怨到了知府衙门,知府衙门竟是西域建筑,不过,门口值勤的兵丁是汉人。递上公函,裴如玉董大人在前面衙门侯着,白木香被引去内宅小厅稍座。这小厅收拾的汉家风韵,临窗一条暖烘烘的小炕,炕桌儿上放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白水仙。一身青色衣裙的侍女捧来茶,白木香吃着,是西湖龙井的味儿。

一时,就有更体面的婆子过来,请白木香进去坐。

白木香随着这婆子到内宅,知府太太是位年约四旬的妇人,相貌端庄,一双未语先笑的眼睛,很慈和的模样。白木香福身一礼,柔声道,“给您请安了。”

“快别这样见外,起来给我瞧瞧。哎,这孩子,脸上还带着稚气哪,十几了?大老远的过来,累不累?冷不冷?”知府太太见过的所有下官太太里,白木香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就像知府太太说的,凑近了看,脸上还带着细小软软的绒毛,她又是个圆脸尖下巴,一双大杏眼,天生显小,一幅稚气未脱的的模样。

“我今年十九了。”

“来,坐我身边儿烤烤火,你刚来新伊怕是不知道,这里可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