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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215)+番外

我无数次想,如果我有四姐的才学和年纪,有小七的容貌,是不是他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可惜,那会儿我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个好的身体。

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袍,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舅爷跟他说什么,他都能对答流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包括我。

他大约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好看的人了吧?

他叫莫长孟,大哥告诉我的,说他是莫家的旁支,原本连莫家的家学都进不了,是舅爷有次在喜宴上看到他的字,特批他进的家学,还给他取了个字——仲生。

匆匆一瞥,他不认识我,我的人生却从此围绕他而展开。

那年我十岁。

从见到他的第一天晚上,我再也没把小七端来的药偷偷倒掉,并开始认真学起女红,即便手指被扎成蜂窝,也不再喊疼。读书写字也认真起来,每天须得练上三张字才敢睡觉。

因为……因为他很优秀。

可惜,他还是定了亲,因为他比我大六岁。

第二次见他是在长宁,那年我十四。

他的未婚妻病故了,而四姐也没能跟长廷表哥定亲,舅爷觉得对不住祖母,便说起他,夸他才学好,样貌佳,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祖母却犹豫了,一来他之前定过亲事,二来他母亲出身不大好,怕将来婆媳间相处不来。

那一夜,我窝在被子里哭了半宿,心仪的人突然变成了姐夫,那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小七以为外头下雨,忘了关窗,半夜爬起来,却发现是我把被角哭湿了,她叹口气,钻回被子里。

我们俩脸对脸躺着,她问我:是不是喜欢那个莫长孟?

我惊讶的要命,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瞎子都能看出来,随即跟我说了一句话:虽然说出来未必有用,可不说出来,肯定是没用。

我能嫁给仲生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小七,她劝我尽早告诉祖母。另一个是不知该叫姐夫,还是妹夫的李楚,他先是娶走了四姐,后又带走了小七,算得上是我的恩人了。

出嫁那年,小七让人从京城给我送来一只红丝线编得鸳鸯结,新婚之夜,我偷偷把它系在尾指上,另一端缠着他的尾指。看着两人的尾指被一根红线连着,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我知道他并不那么喜欢我,我长得不丑,却也不算多好看,我读过书,却做不到出口成章,我会女红,会做菜,然而都不出彩,我学了所有我能学得东西,最后发现没一样能让人另眼相待。

与他相比,我形同蝼蚁。

我吃兰鸳的醋,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羡慕,羡慕她能在他跟前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哪怕是丑态百出。

我却没办法,甚至于生了文哥儿之后,都没法子在他面前彻底放松。

小七说我错了,开头就错了,把自己放在了最卑微的位置,做人可以卑微,但是骨子里不能卑微。

道理我都懂,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面对他时,总让我自惭形秽,因为我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一丁点的优点。

心说算了,反正已经是他的妻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哪家夫妻不是这么过来的?

直到发现他还留着之前那位未婚妻的信物……我才知道他和那个她是青梅竹马,才知道他为什么每年二月十九都会去桂阳,即便在外地回不去,也会在桂树下焚香祭悼。

到这会儿我才乍然明白,不是他对我不挑剔,是对任何一个成为他妻子的人都不会再挑剔。

那之后,我生了一场病,祖母担心他们家照顾不好,就把我接回了身边。

那是我出嫁后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每日早晚,定时陪文哥儿去后园的梅林里散步,白日里则陪着祖母喝茶、聊天,晚间窝在孙媪处做针线,偶尔帮孙媪算算祖母庄子里的收成。

除了他,其实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病好了,他把我们母子接回莫宅。

从这时开始,我们之间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夫人,快晚饭的点了,要不要去前边叫姑爷一声?”青菲来问。

看一眼时漏,已经酉时末了,西院那个怕是早就在二门上等着了,用不着我费事,“都这个点了,不过来就是不来了,把院门关上吧。”放下笔,伸个拦腰,自打小七去了嘉州,跟她合股的那几间绸缎店的生意却越来越好,账目都落在了我一个人头上,特别到了年节盘点时,好几摞账本都要一一对清,实在有些吃力。

见我捶肩,青菲伸手过来帮忙捏了几下,“都僵了,姑奶奶刚让人从嘉州送来的药包,要不泡个热水澡吧?连着忙了好几天,也该松快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