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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归程(出书版)(163)

***

夜色深沉,颐非却睡不着。

事实上,自三濮坊起火,失去秋姜,哦不,姬忽的下落后,他就睡不着了。

每每闭眼,就看见那对流血的耳朵,和留在沙滩上的那一个个颤颤巍巍的脚印。肆虐的海浪层层冲击上来,洗刷着那些脚印,也洗刷着他的心。

他翻来覆去,最终抱着枕头起身,敲响了隔壁房间薛采的门。

薛采穿着亵衣来开门。门才开了道缝,颐非就跟鱼儿似地从他身侧滑了进去,径自将枕头放在薛采榻上,笑道:“说来咱们也认识许久了,相交匪浅,但还没同床共枕、抵足而眠过。这样的友情是不完整的,来来来,今日把这份情谊补上。”

薛采冷冷地看着他:“一,我跟你没什么交情;二,我不与人共寝。”

“别这样,明日就要进芦湾了,危机四伏,生死难测。没准这就是咱们共处的最后一夜,来来来,陪哥哥谈谈心。”

薛采只说了一个字:“滚。”

颐非眼中忽然有了泪光:“明日就要见到鹤公,实不知该如何跟他说秋姜之事。”

大概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姬忽,薛采神色微动,将门关上了。但他没有上榻,而是找了个垫子席地而坐。

如此,颐非躺在他的榻上,他坐在榻旁的地上,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番。

颐非拍拍空着的半边榻:“真不上来?”

薛采表情一沉。

“莫非你睡觉打鼾抠鼻磨牙放屁?”

薛采懒得再听他贫,直接道:“你不必告知风小雅秋姜就是姬忽。”

见他说到正事,颐非收起散漫之色,盯着床头的流苏看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跟风小雅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薛采道,停一停,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有主人。”

颐非明白了他的意思。姬忽一事事关姬婴,所以,薛采绝不会主动泄密,这是他对姬婴的一点柔软情怀,却比世间任何事都重要。

于是颐非忍不住问道:“姜皇后知道吗?”他很好奇,在此刻薛采心中,姬婴和姜沉鱼,到底孰轻孰重。

薛采沉默了一会儿,似有不悦道:“她更没必要知道。”

颐非轻笑起来,笑到后来,却复惆怅。他继续注视着床头的流苏,那流苏一荡一荡的,他的心也似跟着荡来荡去,难以平静。“你知道吗?当我听品从目说如意夫人掌握着四国谱时,心中就冒出了一点期盼……”

“你觉得姬忽不顾一切地回去如意夫人身边,是为了得到四国谱?”

“对!”颐非一骨碌坐起来,热切地看着薛采,“你也这么想是不是?”

薛采答道:“通常而言,我不会把人想得那么好。我建议你也不要太期待。”

颐非瞪他:“你会不会安慰人?”

“颐非。”薛采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认认真真的口吻,令颐非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严肃了起来。

薛采道:“我让你跟姬忽一起回程,是因为我知道她会不停地将你卷进如意门的事情中,你会看到很多东西——以前,身为尊贵的程三皇子的你,所看不见的东西。”

颐非默然。他知道薛采在说什么。

确实,这一路上,他看见了民生疾苦,亲自感受了略人之恶,他看见了危境,却也看见了出路。

正如秋姜所说的那样,不是明君,程国必死。

想要活下去,就得励精图治,重整民生,开启民智。而落实到具体措施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铲除如意门。

“而你现在……”薛采的声音在这样清冷的夜里,听起来很低沉,“最重要的事,不是秋姜。”

是颐殊。

三日后就是选夫盛宴,成败在此一举。

颐非想着想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所以,我这是被私情冲昏了头?”看着烛光中薛采人小鬼大的脸,他挑了挑眉道:“喂,小孩,你瞧不起我吧?”

薛采翻了个白眼,倒头就睡,一幅不愿再跟他多言的样子。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瞧不起自己啊。你看看我,一把年纪,一事无成,嫉妒自己的亲妹妹,却斗不过她,跟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有人肯帮我,我却将一腔心思全放在了女人身上……”颐非看着头顶的流苏,流苏已经停了,他那点活动的心思也似跟着死掉了,“两次。两次,我两次喜欢上的,都是昭尹那厮的女人。你说,是不是挺可笑的?”

薛采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因为他背对着颐非,所以颐非看不见。

“姜沉鱼也就算了,她多美啊,宛大的程国就没出过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她来了,往船头一站,风吹着她的斗篷,飒飒作响,我当时在马车上看见她,心想,这大概便是诗经里说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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