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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169)

王昱童摸着脑门看Nicole,觉得特别逗又觉得特别暖。

经理的故事让她喜欢。

希望世上所有善意都得以继承。

夏季的最后一场雨持续了近一个星期,才在祁因下火车的时候稍微歇了会儿。

火车站门口停了几辆暗红色的出租车,见祁因拉着行李下来,上来先用当地话问去哪里,见她不开口才再用普通话问一遍。

祁因没看他,从这儿走回去也就半小时,在北京随便走哪里都是这个时间,不如走回去。

再次回到日光城,熟悉的城市似乎缩小了。

道路变窄变短,楼变矮变破,唯一不变的是横穿马路的行人和走到哪磕到哪的满地瓜子皮。

卫生所那栋老楼更是肮脏,大半年未见,它就像一块发霉的破豆腐。

杂草丛生的过道,破损的楼梯和歪斜肮脏的窗户,在她记忆中应该不是这样的,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整个卫生所小院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她很熟悉,这气味来自杨素。

二楼的门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端了痰盂出来,哗啦一下从楼上泼下来。

泼完之后才看见有人,问:“女孩子你站那里干嘛。”

祁因:“你是谁?”中年妇女认真看了看她,“哦”了一声:“你是这家的女儿吧。

我是保姆。”

刚刚泼在杂草中的屎尿味立即和水汽混合在一起,很快就与熟悉的气味融合在一起,铺天盖地。

祁因一个人将行李拖上了楼,站在屋子门口。

房间内乱得一塌糊涂,衣服和毛巾堆在桌角,小山一样高。

轮椅上堆满了药和各类医疗用具。

书桌摊在水泥地上上面架着电饭煲。

电饭煲敞着盖,里面是已经结成团的稀饭。

保姆把电饭煲拎起来装米进去直接洗,洗完通电就做饭。

“你回来就好,我也不打算干了。”

保姆一边洗菜一边吸鼻子,说话说一半集了一口痰直接吐出窗外,“你这个妈我是伺候不来,躺在那里还不饶人,你看看我这里。”

保姆摊开胳膊给祁因看,上面有道不太显眼的伤疤,“就是被她抓的,你说她心眼怎么这么坏!把我抓跑了看谁照顾你哎!女孩子,回来还走吗?”祁因把行李丢到一旁,没理她。

“出北京打工不容易吧,那么多人去首都打工也没见到几个发财的,不是搬砖头就是给人当保姆,你们这些小孩子脸皮还薄,更不好找工作。

你那个小姐妹看着蛮有办法的,怎么,也不行了?“祁因坐在行李箱上,家里到处都是垃圾,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杨素依旧躺在她的床上,从祁因进门起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女儿,嘴里嗯嗯啊啊地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她很激动。

祁因一眼都没看她。

保姆一刻不停地说说说,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话似的。

又回到了这里,这个让她恶心的地方。

可是除了这,她没有地方可去。

她坐着坐着,感觉脚下生了根,根钻进了卫生所地基之中,和这片腥臭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或许她从未斩断过根,她飞得再远命运之根阶级之根都在暗中追随着她,终有一日要拉她回来。

保姆念叨了许久,夜色降临时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房间的钥匙,大概不会再回来。

祁因没吃没喝也没动,坐在角落,被黑暗吞噬,变成了屋子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杨素开始咳嗽。

她又被痰卡到了。

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她曾经无数次被痰卡在生死一线之间,全靠祁因救回来了。

但这次祁因没动。

杨素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恐慌,手动吸痰器就在床边,她够不着,祁因也没有一丝要动弹的念头。

在日光城的时候祁因是怀有最后一丝希望的。

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只为了生存,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飞速发展成了什么样,她依旧觉得自己和世界不过是几叠钞票的距离,只要有钱她就能回归世界,回到小童的身边。

可当小童将她接走,真正面对真实的世界后才明白,以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杨素拖累的不是一时,是一世。

杨素的身体在颤抖着,床吱吱嘎嘎,喉咙里咯咯作响。

死神就站在床头,举起锋利的镰刀,就要一刀斩下杨素的脑袋。

祁因眼神发直,两手交叠在一块,指尖扣进皮肤里,依旧没动。

“咳!”杨素咳出了痰,连续几下疯狂的咳嗽,她居然自己把痰咳了出来。

祁因站起来,走到杨素身边看着她。

杨素衰弱塌陷的脸上全都是疱疹,嘴角浓痰唾沫,眼里老泪纵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