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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170)

她比半年多前老了十岁。

“因……”杨素的声音几乎穿不过含着痰的口腔,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就这样都没死。

就这样了,还没死。

十几年来,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苟延残喘,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什么?杨素的指尖动了动,想要靠近祁因的衣角。

祁因一大步撤了回去,站在垃圾场的正中央。

“你早就该死了。”

祁因说。

第81章

“你早就该死了。”

杨素沉着浑浊眼泪的眼睛犹如一潭未曾流动的深湖,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竟生出了波澜,仿佛看见了终极恐惧和情理之中的绝望。

她想要张开嘴说话,她想跟祁因说最后一句话,可沉积了太多的痰阻断她和这个世界的交流。

胸口费劲地起伏着,每次呼吸都用尽了全力,杨素的身躯是破烂不堪四处破洞的风箱,无论怎么抽拉都只有最稀薄而无意义的空气声。

张大的嘴里发黄的牙齿中还留着食物的残渣,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脱落。

她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祁因站在她绝对够不着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情绪崩溃。

杨素在咆哮,杨素在对她无声地咆哮着,用尽最后一丝痛苦的生命。

杨素死了。

在祁因回来之后很快就死了。

保姆说她一直坚持着大概就是为了能见女儿最后一面,现在见到了也算得偿所愿。

祁因没有为她举办任何的追悼会,连灵堂也没有摆,直接送去火化。

杨素生平没有朋友也早也没了家人,祁因独自站在火葬场外的小窗口前等待她的骨灰。

火化机轰隆隆地运作着,祁因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和当初她爸爸被火化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小窗口边上有两个供亲人放遗像、摆花圈和烧纸钱的水泥台。

右边的水泥台上摆的照片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一头蓬松的卷发似乎被风吹起,意气风发地笑着。

遗像前的香插得满当当,香灰在台面上落了一层又一层。

再外面一圈是各种新鲜的水果和几本并不新的书,数十名亲人朋友嚎啕大哭,情难自禁,两排花圈几乎要挤不下,堆到了杨素这边来。

杨素一张黑白照片孤零零地放在左边的水泥台上,耷拉着的脸一半被别人的花圈挡住了。

三炷香,单薄的青烟,完全不受旁边巨大的哭声打扰,兀自升空。

小窗户打开了,递出一个白色的骨灰盒。

祁因上前,看见里面盛着发黄的残渣,最上面盖着一片小小的头盖骨,工作人员将骨灰盒盖上,递给她。

祁因捧着骨灰盒,夹着遗像,独自一人往山上走,远离喧闹的悲痛。

来到祁先军的墓前,墓碑上被遮盖多年早就刻好的名字被揭开,“显妣杨素”四个字简简单单,清清楚楚。

工作人员将墓碑下右侧放骨灰盒的盖子开启,等着祁因把骨灰盒放进去,再用水泥砌好封上。

工作人员走了,祁因随意打扫着墓碑四周的灰土,用水一冲完事。

她打扫完时又听到了热闹的哭声慢慢从山下传来,刚才那一家也来了。

姑娘的墓在更上方,视野更好更宽敞的地方。

蓝天白云之间,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一字排开站在正上方,把一整排的墓碑全部挡住。

燃烧殆尽的纸灰被风吹向天空,祁因望着空中密密麻麻的黑色灰烬心想,她死的时候会有谁来送别她。

带着一身的烟灰气回到家,看见表姑和表姑父站在她家楼下似乎已经等待多时,祁因眼皮都没抬就往上走。

“这块要拆迁建新楼了你知道吗?”表姑跟在她身后说,“厂里很多人拆不起,还留在这里的全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拆了也没钱补面积,更不要说装修,全都赖在这里变成钉子户,拖别人后腿!祁因,这么多年了你爸妈都死了,你霸占着房子有什么用?看你出去打工大半年也没赚回来什么钱吧,到最后也是老死在这儿的命。

还不如把房子过户给我们,我们给你钱,你有了钱干什么不行?不然连个嫁妆都没有,谁娶你?祁因!祁因!你听到没有!“表姑对着她上楼的背影大喊,”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当初98年发大水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接你去我家白吃白喝,半点感恩都不会?!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表姑在楼下骂了一下午,祁因把杨素的所有生活用品都裹到旧床单里,系成一个大包袱,丢了。

快要入冬的时候王昱童通过了试用期,她请爸妈、马悠然和她男朋友一块儿去吃了顿烤鸭。

大家其乐融融地聊了一晚上,吃完饭爸妈先回去了,马悠然叫了一堆朋友来继续第二趴,一块儿去麦乐迪唱歌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