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阴差阳错(2)

整个世界都是这样。我在来到那些大峡谷之前,在一种类似骆驼的生物背上颠簸了八年,有好几次,我孤独寂寞得差点哭出来。我和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联系,像一颗沙子一样被吹来吹去。但在苍茫的天穹下,我又感到一丝实在感,因为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他们对老人不用敬称,很小的时候就和自己的家人分离,我也很少看到有情侣或是相伴而行的两人。简而言之,没有社会关系。他们都是遗民,上个时代遗落在蛮荒中的种子,几乎没有情感或目标,只有茫然的生命,就像史前无意间被创造出来的单细胞生物,不知道被创造出来是干什么的,连造物主都不知道。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也许是因为再也没有人需要为自己或别人负责了——不用担心食物的来源,我看到沿途有很多果实,是从红树上长出来的,摘了就可以吃,同时补充营养和水分。旅行的人有时候一辈子就吃这个。

稍微有点心的人,也许会在城市里开出一片荒地,种些几百年前的瘦瘠的小麦,到郊外驯服一头野牛,如此等等,不过这样做的人不多,即使做了也会因为迁徙而再度荒弃。我看到过套着从土地里挖出来的嚼子的不知名动物在荒漠里游荡。

……如此等等,都是我在到达北方前的所见。

在漫长的旅途中,我曾期冀出现一座真正的城市——什么是真正的城市呢?我想起我曾经坐在昆士汀小镇阴暗潮气逼人的咖啡馆里阅读看报、等待午休时间过去的时光,哦,我们每个人都在那儿坐过,但并不是说那就是真正的城市,毋宁说那只是我怀念的有其他人的地方。而且并不是说我在那里就不是孤独的——现在,我处在真正的荒漠中,而在那里,包围我的是人群的荒漠,两者并没有显著的差别。

一座真正的城市应该是团结在它的中心四周的。

我在这个世界的懈怠而冷漠的人中间没有看到过任何中心。我看不到他们当中有精英的存在,也没有阶级,理论上倒是一个理想的民主社会,可惜根本就没有构成社会的基础。

所以当我来到北方的峡谷地带时,我不仅看到了多年来的第一座小山丘,还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一直寻找的这个世界真正的智慧生命存在于北方。为了从这个世界的南面(不算最南面)来到北面,我在荒漠里赶了八年的路。

我见到的第一座城市环绕一座锥形山而建,建筑材料和南方一样,都是从地里挖出的巨大石板,还有一些废铁,并不是太多,因为金属基本都变成了机械和工具。这座锥形山的中间是火山口,市中心就在那里,我所见过的最大的机械组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齿轮和滑轮笨拙地从火山口里打捞出一件又一件的破烂。岩壁被火把照得通红,至少有一千名工人在其中劳作。

我后来知道,全城的人差不多都在那里。

继续一路北上,城市发展得更为完善,所有的城市都沿着山脉建造,随着峡谷的延长,就像蜈蚣一样盘踞于两山之间。这里的山系类似中国西南的横断山脉,由南到北,只要有能力翻过峡谷之间的山脊,就能到达另一座城市。

我在这个世界看到过的有创造力的人、精明的人、有领导能力的人或是头脑敏捷的人,则存在于第三类城市中。

那是我走出大峡谷地区的时候,远远看到平原上的营区。再远处,好像有一片黑云笼罩天空,弥漫着一股久违的湿气。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这种暴风雨一样的景象了。荒漠里没有雨。没人看见过云,也没有河流。

所以远远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双看见过河流的眼睛,清亮,平静,在许多年后还和以前一样。

他就是林赛。路德维希。

第三章

林赛向我讲述他的传奇一生之前,我在这座城市又住了八年。并不是我想要到此止步,事实上,再往北就没有路了。我看到的那片积雨云就是北方之森。

我在城外远远就闻到的巨大河流的气息,便是那座森林的气息。

“我已经四十年没带队了。”他回忆着,继续自语。

“这我知道,”我握紧他的手,“我知道。”

“但在那个时候,我是最好的。”老人说着,脸上浮起幸福和痛苦参半的微笑,“而且是最勤劳的。”

林赛。路德维希是一个培训班的带队老师。他们所谓的培训班是一些分布在城市各处的组织,专门安排穿过北方之森的旅程。我觉得它们类似于走私团伙,林赛也告诉我,他们所做的比起冒险,更像是在北极讨生活——具体做什么,他坚决不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