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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国舅(29)

杨攸轻闭眼,依着国舅爷的意思取棋“猜先”。等到手执棋子,方才的急怒已然沉寂。

眼前这人虽然没了官职,却是能够直抵圣听的天子近亲。人人皆骂他、恶他,可谁又敢真正得罪于他?

据理力争?自己早过了可以快意恩仇的年纪。杨攸深吸一口气,拱手赔礼:“攸多有得罪,还请国舅见谅。”

国舅爷随意落下一子:“杨兄胸怀天下,心忧国运,谈何得罪。杨兄但请放心,你我今日之谈,绝不会落入他人之耳。”

杨攸已平静下来,抬眼指出:“国舅绝非轻易交心之人。”交浅言深,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异事。

“杨兄突然提起陈澈二人,恐怕是触景而生吧?”国舅爷一笑:“我也是。”

杨攸略怔。

“我也有过良师尊长、我也有过知己好友、我也有过快快活活的年少时光……我也曾像他们一样。杨兄不瞒你说,昔日我与你二哥有旧,对你的事早有耳闻。那日在清河王故宅见了你,我心里是极失望的。因为在见你之前我总想着,你我之间有一个没变也好。”国舅爷道:“可惜世事如刀,磨人心志削人棱角,谁也没被放过。”

杨攸神色复杂。这种话出于国舅爷之口,听来总有些古怪,毕竟他们不算故交、更非知己。

“偶有所感,杨兄莫怪。”似乎也觉有异,国舅爷不再多言,笑道:“今日听杨兄替旧友鸣不平,我知杨兄志向未改。眼下有大功一件,不知杨兄敢不敢取?”

“大功?”

“年前狄使来催贡银,我与狄使萧进在此相见,他曾允我贡银减半、南北通商之利。当时时机未到,我没有应下。”国舅爷细说:“五月狄主生辰,我朝当遣使道贺,那正是让它兑现的好机会。若杨兄有意,我可保清河王世子为正使。”

杨攸心头剧震。若先前那些话算交浅言深,这话就已是推心置腹了。萧进何许人?此人狄国举足轻重,堪比国相。他私见国舅爷,还许下重利,所谈之事必不简单!听国舅爷一一相告,杨攸不喜反疑:“助于世子,国舅有何图谋?”

“图谋?这就不能与杨兄细说了。杨兄若想知道,自去思量。”国舅爷笑笑:“杨兄只需答‘愿去’或‘不愿’即可。”

杨攸执棋之手微顿。

他对国舅爷的行事绝不认同,更恶他主和谈、阻北伐。北地七州落入狄国之手、两圣死于狄营,这等耻辱,谁能忍下?既然赵德御下不了决心,他便扶持赵瑷登上帝位,静待北定中原、一雪国耻之日到来!

一边仅是自己对眼前此人的反感,一边却是赵瑷能否立功得圣宠,杨攸深吸一口气,放下私心应道:“攸替世子谢过国舅。”

第14章

云泉会归来后,国舅爷照旧是闲居庄中,仿佛那日的深谈不曾发生过。

正是春耕时节,连片水田泛着粼粼波光。庄中的葡萄藤儿抽出了嫩芽,此时青青满架,藤叶间的小卷须摇摇曳动,十分悦目。国舅爷心喜,遣人将长椅搬到架下,翘起两腿坐那儿翻着闲书。

可惜没清闲多久,就有人上门找事儿了。

“混账东西!还有大半良田没下苗,你也不管管!”司农寺寺卿魏光弼那把老嗓儿依然响亮,想必那身子骨健朗得很,还能多活几十年。

国舅爷瞥了不请自来的魏老头一眼,淡道:“我就爱晾着,赋税照缴,你还能上表参我一本不成?”

这两个月他丢了官削了职,那些曾对他百般逢迎讨好的官员们作鸟兽散,而“清流”跟主战派跟他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自然也不会来他这儿。若非他手里还攥着许多几大商会感兴趣的东西,吴府别庄可真就门可罗雀了。

倒是这魏老头来得勤,逮着空就绕道儿来斥他一顿,仿佛不骂骂他就不舒坦。

这会儿听到国舅爷不知悔改的回应,魏老头怒道:“怎么不能参你?延误春耕,搁哪儿都是大罪!”

“也只有你才这么想。”瞧了瞧魏老头晒得微黑的脸色、沾着泥星子的下衫,国舅爷摇摇头,挥手叫人上茶:“我这没官没职的,谁来参我?”

魏老头张口猛灌了几口茶,双眼有着老辣精光:“没官没职?不是所有人都瞎了眼的,至少司农寺那群小崽子还死等着你回去!真正熟知你的人,岂会不知你依仗的从来都不是品阶?那些个没眼色的,哼,在官道上走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