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恶国舅(36)

这也是他听到国舅爷那一句‘风采依旧’时狼狈逃退的原因——其中讽意,也只有当初在场的人才能知晓。

想到那个对谁都笑脸相迎,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毒戾狠劲的东明国舅,金进贤郑重吩咐:“你等记住,尽量不要与东明使团起冲突。”

高丽使者喏喏应是。

巧的是,此时驿馆屋顶上,仰躺着个衣领半敞的男人。他的一身装束不同于狄人那便于骑行的胡服,竟是多年前东明曾风行一时的大袖宽袍,平添了几分俊朗风流。听得那高丽使者细细说来,那带着几分不羁的凤目兴味更浓:凡能忍人所不能忍者,必有大谋!

有趣,有趣!定要会他一回。

——

国舅爷自是不知驿馆内的暗涌,他正准备前往上京国相府。

上京的构设其实是比照汴京的,只是那楼宇却似横刀劈成,一眼瞧去少了几分雕琢,多了几分粗犷与肃杀。国相府离驿馆不远,国舅爷上马过了三条长街,便看见了那朱门紧闭的华贵府邸。

照理说国相门前应当门庭若市,可如今这国相府却倍显冷清。多少猜出了其中因由,国舅爷笑了笑,翻身下马,将名帖交给守门的人。不一会儿,便有人领他进府。

作为狄国最推崇东明诸制的变革派倡导者,萧进的居所颇为风雅,扶疏花木间隐见楼台影绰。直通内苑的长廊前有一碑,上题“半遮园”,细细一看,果见绿影遮了碧湖,亭台挡了青丛,翠林又掩了亭台,连点缀其间的春蕊也半隐于叶下,不似别处开得那样艳绝,深得“半遮”的意韵。

“吴国舅远道而来,萧某甚喜。”长廊刚尽,就见萧进虚笑相迎。他回上京不到月余,比起上回相见却又消沉了不少,眼底也多了几分阴霾,想来北狄朝局对他颇为不利。

国舅爷也笑了:“初至上京就贸然来访,唐突了。”

萧进屏退左右,邀国舅爷入座,单刀直入地问:“不知吴国舅来意?”

国舅爷也没绕弯子,回道:“南北通商之议,萧国相可还有心继续?”

听他说得顺口,萧进不由冷笑:“你将豹令交予敕也南,引得羯族动乱,乱我狄国内斗,还想来与我谈那南北通商之议!”北狄立国不过三十余年,论兵力,狄族占十之七八,附族占十之二三,官吏之数也是以此相推。附族动乱虽然动摇不了根基,可他要在这时候推行变革,却是行不通了。

仿佛察觉不到萧进的怒意,国舅爷缓缓道:“‘只识国相萧存良,不知何人是帝王’,连乡野童稚都如此赞誉于国相,实在让人钦佩。”存良正是萧进的字。

“果然是你搞的鬼!民间突然多起来的赞誉之声,还有我回上京时的千人相迎,都是你在暗地里煽风点火吧?”萧进冷道:“想不到你布在上京的细作还是除不尽!你间我君臣,还敢来我国相府?”

“有何不敢?”国舅爷一笑,指心直言:“若你与狄主君臣一心,我如何能离间?说到底,不过是你与狄主相互猜疑罢了……皆因你恐他夺你权势,他惧你功高盖主,与我何干?”

萧进眼底掠过一丝狠色:“想必吴国舅就算持刀杀人,过后也会振振有词:人不是我杀的,是这把刀。”

“想不到萧国相对《孟子》也有所涉猎,”非我也,兵也,这话却是出自《孟子》里的一章。听萧进脱口而出,国舅爷似乎也有了谈经论道的兴致:“那萧国相可记得孟子还说过: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又言: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到底是福祸自取,怨不得人。”

“吴国舅师从东明大儒李伯纪,萧某自是辩不过你。”萧进毕竟也为官十余载,转眼便按下心中怒意,笑着替国舅爷斟满酒盏。说来也怪,他们相识至今见面还不到十回,可每回所谈之事却件件皆是不可外传的秘要。

心中似有触动,萧进沉吟片刻,举盏邀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若肯就此停止暗里的动作,我就促成南北通商之议。吴国舅可答应?”

“想必萧国相会把通商权抓在在手,我若有妄动,萧国相便再次断了南北商路?”

萧进不答,算是认了他的话。

国舅爷举盏尽饮,眼底带笑:“那我等萧国相的好消息。”

至此,两人绝口不提正事,只顾推杯换盏,无边漫谈。直到斜阳将西,国舅爷才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