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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我来给你劈个叉(20)

作者: 杳杳云瑟 阅读记录

我笑。看着你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捶了你一拳。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一朵云,别名春不见。

不过没关系。春不见,只是世人的春不见。而一朵云,终归是要有一个归属的。

不告而别,实非我愿。镇子上与那人不期而遇,他夺了我束发的簪,揭了我身份。又言辞恳切,以巨利诱我救他父亲。我没有应他。因见他腰间所佩玉坠实非凡品,料定他大有来历。

此人好些日子都来纠缠,我便告诉他,几年前贼匪作乱,曾害死邻家夫人与我父母,若你能灭其贼窝,我便考虑考虑。

我本是有意刁难,可他居然做到了。月末时,他拽着杀我父母的贼人主使,一把推到我面前,一剑砍下了此贼的头颅。

鲜血全部溅在了我的脸上。从那以后,很多个夜晚,我都会猝醒于梦中那粘腻腥臭的湿润感。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从此以后,这个地方,不必再受那贼匪困扰了。

灭了贼匪,他更加锲而不舍,就像一个善于缠身的恶鬼,步步紧逼。

他为我设计好了一个深渊。

可他不推我下去,他要我自己下去。记得有一次,他抚摸着被他作为信物的竹簪,清秀的脸上,现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神情,他说,你不想去,那就让别人替你去。

他手上的,是你送我的发簪。

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夺过簪子,将那竹簪的尖端狠狠抵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一定很难想象我那副模样。那之后我也觉得惊奇,想不通当时为何会有那样的勇气。我明明知道这个人,终将会站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道最顶端的啊。

那时的他毫无畏惧,只笑。可是,我仿佛看见了一条凶狠的毒蛇,正吐着它鲜红的舌信子,时刻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我败下阵来,说,好。

走的时候,我在我们埋酒的树下藏了些银子,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本来还要留一封信,但想想,还是算了。

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背负,就让我来好了。

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是还不清的。想来你也是全都一笔笔记得的。

你总说我不欢喜与你待在一处,总嫌你,骂你,说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到世外瞧一瞧的愿望,有时浓烈到连写下的诗句都透露着走遍人间山川的渴盼。你还说,木槿,我留不住你。

唉,忍冬啊。

你记不记得,在我家院子里,我爹常常站在那棵开满芳香花儿的棠梨树下教导我,医者行走于世,只有多看,多察,多治,才能懂这人间疾苦,才能领略为医真谛。

我虽想走遍人世,亲见百草,却从未想过丢下你。又哪里需要你留呢?

我那样想着,多么信誓旦旦。

可我还是食言了。我仍然记得,那一天很冷,走的时候,正是月落中庭。迫秋在我身边徘徊,我让他落在我的肩上,拍拍他的脑瓜子,告诉他,小破球,以后要好好陪着忍冬呀。

你不知道我私底下也叫他破球吧。说来也怪,明里你欺负他,暗里我也忍不住戏弄他。故而为了照顾小家伙的情绪,你俩吵架时我便多护他一点罢。

嗯,我们忍冬最好脾气了,一定不会生气的。

我想,你若知晓这一切,大约会破口大骂,会心生怨恨,会质问我为何欺你瞒你。

可彼时我尚且不能保全自身,又如何护你无恙?

所以,忍冬,好好地活着。望你好好地活,去看看我没来得及看的,去听听我没来得及听的,去走遍我没来得及走遍的。

与你相识总角,是木槿之福啊。

我原是这样想的。在我认为再没退路之时。

说说后来的事。那人的父亲在冬至夜死去。我大约知道其中的蹊跷,却没有多少为医者面对费力救活的病人又离奇暴毙的愤怒。这世上的苦难太多了,但我知道有近一半,都是拜那躺在榻上,两眼混浊的家伙所赐。

若不是他养肥了蛀虫,掏空了根基,何至于世间瘟疫肆虐,饿殍遍野?

然而那一日终究还是来了。总有人要为他的死付出代价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可很不幸,我成为了那个人,因为我的父亲曾是死去的那人最信任的御医。

太子提着剑走近我。那把剑我认得,是当初这个高贵的男子用以割下贼子脑袋的那把剑。剑的剑光是那么锐利,一如他的眸色。

我闭上了眼睛。就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蓦地睁眼,忽然就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殿下,有人在等我。

我其实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等。我希望你有,又希望你没有。离了我,或许你才能活成你真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