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长的花道(10)

“你输了啦……”花道有些困了,嘟囔一句,眼皮沉沉的、慢慢闭上,在我怀中均匀地呼吸起来。我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去了三刻钟。

一阵微风吹来,那朵花的花瓣一片一片飘落了,一瓣,两瓣,三瓣,四瓣,五瓣。它们眷念地在风中飞舞了一阵,落到地上,很快便同伙伴们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花道,花道,”我轻轻叫着身边的人,“那朵花,谢了呢……”

花道睁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傻呆呆看了我一会儿,又抬头去看那根树枝,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是我赢了,花道……”

花道突然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圆,视线在方圆五米内的树梢上来回寻找着,激动地揪住了我的衣领:“樱花呢!天才的樱花呢!”

“它落了。”我艰难地说。

“不可能!怎么可能啦!是你趁我睡觉不注意的时候摇落的!对不对!”

“不……”

“现在早就超过了一小时,对不对!早就超过了吧!我已经睡了很久了!”

“不……花道……”

“本天才怎么可能输嘛!天才从来没输过!我不信,我要去找那朵樱花!”花道一动身就要跳起来,被我一把抱住。

“花道,是真的,它已经落了。最后一朵樱花,已经没了。”

“放开我,放开我!”他挣扎着要用头撞我,力大无比,“我才不要输呢!输给你这块黑炭太没面子啦,天才不会输!”

“花道!”我紧紧地搂住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我们在绵软的土地上翻滚着,厮打着,后来两人都没了力气,喘气静静趴着。我的胳膊环抱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过。

“想哭……就哭吧……”

“本天才为什么要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樱花年年都会开!”

“哭出来,会好受些……”

“哭个屁……”

我托着他的脸的掌心,慢慢地,一点一点湿了。

这是一场绝望的爱情,在刚刚开头的一刹那,我就已经知道它像樱花一样短暂的生命。花道是不可能明白这些的,他傻乎乎的、年轻的脑袋永远也不会同这些复杂的思想联系在一起。

夏天来了,去了,转眼又到初秋。

八月的一天,我回到村里时,花道和美和子都不在屋中,大约是出去玩耍窜门了吧。然而玄关处却摆着一双黑亮的军靴,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着冷冷的光。

客厅里的草垫上,用正坐的标准姿态跪着一个陌生的俊美男人,一身笔挺的黄绿色关东军军服,扣子一径扣到最上面那颗,浆得硬邦邦的领子箍住脖子,戴着雪白的手套,腰间枪套中插着一把被中国人戏称为“王八盒子”的十四年式手枪。他的军帽已经摘了下来,端正地摆放在身前,同时横在地上的,还有一把长长的日本军刀。

我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男人听到响动,猛然抬起头,作势就要起身:“大白……”

看到我以后,他愣了一愣,竖起的膝盖又放了下去,恢复原先的姿势,然而那双漆黑刘海之后的、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要将我剜出两个洞。

我的拳头松了又紧,终于憋住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是谁?”他冷冰冰地问,一个多余的字眼也不浪费。

“你是谁?”我反问。

我们谁也没有回答,烛火晃动着,黑糊糊的巨影投射在墙上,仿佛塞满了整个屋子,沉默而压抑。

僵持了良久,我突然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谁。”他仍然面无表情,我便接着说:“你是流川吧,幸会。我是花道的恋人。”男人的身体猛然震颤一下,放在膝盖上的两手动了动。

“我们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彼此相爱。”我说,“另外,我叫华段生,是个中国人。倭寇。”

流川唰的一声跪立起来,顷刻之间刀便攥在了手里,刀鞘抽开一半,雪亮的刀刃闪着嗜血的青光。然而我的动作比他更快些,起身一脚将刀踩落在地,拳头结结实实挥了出去。

我十四岁参军,在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当了两年步兵,之后因为父亲临终前的遗愿,我离开了部队,求学读书,三年后又在适雯的帮助下来日本留学,就算多年没有行军,当初当兵的根底也还是在的。加上我原本身高体健,力气也不小,这一拳出去,普通人就算不晕,大概脑子也昏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