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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花道(16)

9月20日,于九一八事变当夜违抗少帅不抵抗命令的两名国民党将领被撤职关押,留待查办。

9月21日,东北边防军驻吉林省副司令长官率部投敌,吉林沦陷。

10月1日,东北军黑龙江镇守使投敌,奉日军命令派出三个团进攻齐齐哈尔,至11月18日,黑龙江主要城镇沦陷。

12月17日,北平、天津、上海、济南、安徽等地赴南京请愿要求抗日的学生代表,同南京学生共3万余人联合举行示威游行,遭国民党军警血腥镇压。当场30余人被杀害,100余人受伤,100余人被捕。一名遭乱枪射死的学生代表,事后被证实是其中一位被撤职关押的国民党将领林忠烈的爱女,名叫林适雯,生前是北京大学学生会主席。

1932年1月3日,驻锦州的东北军第12、20旅和骑兵第3旅奉命撤退至河北滦东地区和热河,锦州沦陷。

……1932年1月15日,京都落雪了。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似乎能洗脱人们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灰色的街景同清淡的远山,一并都隐在扑腾而起的白色雾霭中了。影影绰绰的是街边酒屋的灯火,几袂红底白樱的衣袖闪过,一行年轻的舞女在妈妈的带领下,打着纸伞,拎着鼓和器乐,低头慢慢地走过去。

我坐在邮政局对面的屋檐下,默默抽着一根早已被雪水打湿的烟。我硬邦邦的短发已经结了一层冰渣,手足被冻得紫胀,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我却浑然不觉得冷。偶尔一两个路人好奇地打量我,大概是疑惑我为何一动不动地坐了那么久,连手中的烟熄灭了也无知觉。

我胸前的衣袋里装着一封信,就像过去三年中接到的所有信那样轻巧、整洁。然而这回,落款的署名却变了。

寄信人在结尾写道:

“段生哥,我从没有见过像雯姐这样坚强的人。你和林伯的事情发生以后,她没有流过一滴泪。然而在她浓烈的激亢之下的,也许是比谁都刻骨的悲恸罢,想要藉着这股对自由至死不渝的追寻,去解脱自己的创伤。段生哥,如果你还平安,捎封信吧,或者回来看看这个地方,看看雯姐,因为她直到最后,都挂念着你。

益华。”

我觉得眼睛很痛,用手一抹,原来是一颗凝结在内眼角的冰粒。风一吹,它就不见了。

我想起六年前,我十六岁,适雯十五岁。北平的天灰蒙蒙的,草却很绿,一只鸽子扑簌簌地飞起来,掠过头顶的天空,消失在不远处的林中。

那时她穿着一件雪白的宽袖圆摆上衣,阴丹士林布裙,黑色搭扣绣花布鞋,两根又粗又亮的麻花辫搭在胸前,年轻的面庞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在草丛间捧着一本英文的诗集,神情专注而激动。我是个腼腆的小战士,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一跟她说话就结巴,脸也黑里透红。

“你真是目无军纪,上次才被关了禁闭吧,又趁着放哨跑来这里,你就不怕被组织严惩?”

“谁,谁说的!我这是冒,冒着生命的危险打入敌人内部!为中央及时掌握地方动态、保护党组织安全做重大贡献!那可是,可是要受到表彰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傻样儿。”

她又说:“我看你根本就是意志不坚定,动摇了立场,站错了队伍。红军也不需要你这种两面倒的软柿子,干脆来我爸的部队,我给你说说好话,没准儿还能当个警卫员。”

“胡,胡说!我可丢不起这个脸。谁,谁不知道你们国民党空有一身好行头,那武器是一水儿的进口货,轮到上战场拼真本事,得,全狗熊了,法兰西坦克比不上拉货的驴车,德国毛瑟手枪赶不上自己造的鸟枪。”

“你!”这回轮到她愤懑了,“华段生!你这王八蛋!我爸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啧,还高级军官的女儿,大家闺秀呢,才十五岁就这么泼,以后谁敢娶你当媳妇儿啊。”

“华段生!你给我站住!”

……后来,我的父亲母亲死在鬼子刺刀下,我却离开部队,开始学起书本知识。再后来,我要去日本留学了。

我十八岁那年,她十七岁。我们还是坐在那片野草地上,正是冬季,霜连着雾,雾连着天,从下到上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太阳。

她的头靠在我肩上,轻轻地说:“我小时候去过日本,记得那儿的樱花特别美,每到三月,大团大团的,像要把树枝压断一样,惊心动魄。那时我在北海道的一户渔民家里住了几天,他们很朴实、很知足,白天打打鱼,晚上就在村民自己开的居酒屋里喝点儿小酒,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我到现在,有时都会想起他们,想起北海道的樱花……战争的烽烟中,不论是侵略,还是被侵略,真正受到伤害的,总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要世代笼罩在执政者的野心和阴谋之下,哪怕他们也许连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他们只想好好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