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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102)

扈夫人哼笑了声,“咱们行事,要紧的几时知会过老太太来着?她老人家有了年纪,整天坐在井里头,哪里知道外头光景!”

孙嬷嬷是扈夫人心腹,几个陪房里头数她最得重用,越是跟在主子身边,越是要练得心思灵敏。她窥出了太太的狠劲儿,兀自点头,“倒是一了百了的好。”

有了主张,那么行事就不慌乱了。扈夫人重新拾起了念珠,一粒一粒仔细盘弄着,嘴上又换了种无可奈何的语调,“我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要是她安分守己,这么大的家业,难不成还缺她一口饭吃么。可她偏要兴风作浪,挑唆得家宅不太平,寒香馆和榴花院的只顾看热闹,连大丫头也和她一个鼻子出气,时候长了,我这个正头太太岂不被她们压制住了?老太太指着她来镇宅,我瞧是越镇越不太平。早前忌讳横塘的淡月轩里闹鬼,如今既搬到幽州来了,靳春晴的魂儿也不能跟着来。还是早早把人处置了,大家省心。”

于是第二日请过了晨安,她们姊妹要退出去时,扈夫人叫了声四丫头,“你且留下,那天说的事,我替你回禀祖母。”

清圆只好站住脚,静静立在一旁,老太太不知她们说的是什么,倚着引枕问:“太太要替四丫头回禀什么?”

扈夫人怜爱地看了清圆一眼,对老太太道:“她姨娘的忌日就要到了,四丫头素日是个孝顺的,可怜她娘的灵位不能进祠堂,倘或她要拜祭,也大大的不便当。我想着,碧痕寺是咱们的家庙,菩萨跟前什么都能担待,越性儿让她在寺里设个牌位,好好替她娘超度一回。这么多年过去了,死了的罪孽虽深重,咱们总要瞧着四丫头的面子。我知道她心里牵挂,只不好和老太太提起,怕老太太不高兴。她既然叫我一声母亲,我少不得要替她周全,因此代她回了老太太,请老太太定夺。”

老太太听来,沉吟了下才道:“终归母女一场,四丫头有这份心是好的,阻人尽孝,也不是人伦之道。”说罢看向清圆,“既这么,你去就是了,多预备些香火纸扎,再点两个有道行的替你姨娘念上七日的经,助她洗清罪业吧。”

清圆心里厌恶她们一口一个罪业,但不能当面做脸子反驳,便纳了个福道:“多谢祖母,”复向扈夫人纳福,“多谢太太。”

扈夫人那张端正秀致的脸上,不作恶状时倒很有从容的味道,慈眉善目对清圆道:“今儿打点起来,到你姨娘的正日子恰好七日。既要连着做七日,家里寺里来回奔波,只怕人太辛苦。”

清圆明白她的意思,是想叫她住在寺里头。那碧痕寺虽然是谢家家庙,里头的尼姑毕竟都是凡人,人心有厚薄,家里的至亲尚且信不得,外人自然更须提防。

“我知道碧痕寺,离家不算太远。如今日长,早些起身赶路,正好清凉。”清圆笑道,“要是住在寺里,虽省了脚程,我一个姑娘家在外过夜到底不方便,还是早晚来回的好。”

关于这点,清圆的稳当从来不叫人失望,倘或她真松口打算住在外头,老太太反倒不称意,姑娘家名节很要紧,万一有个闪失,可是要连累一大家子脸上无光的。

“你既这么想,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吧。少不得劳累上七日,到底是为你娘。”

清圆应个是,方从荟芳园退出来。

抱弦庆幸,“我才刚还怕太太执意让姑娘住在寺里呢,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有点子风吹草动,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清圆只是笑了笑,从荟芳园到淡月轩一路沉默着,进了屋子独坐半晌,才吩咐春台把陶嬷嬷叫进来。

“太太这回大发善心,倒叫我有些惶恐。”她斟酌着说,“佛门清净地,自是没什么的,我忧心的是来回的路上,究竟吹什么风,谁也不知道。我手上有几个人,在幽州城内候命,嬷嬷回头给我传个话出去,这几日让他们远远护送,我还放心些。”

陶嬷嬷道是,“我一听说太太要让姑娘往碧云寺去,心里正悬着,本想进来问姑娘,要不要打发我儿子找几个人护卫,姑娘既手上有人,那更妥帖了。”

抱弦大觉意外,“我竟从来不知道,这幽州城里还有姑娘的人。”

清圆笑道:“是祖父为我安排的,原以为用不上,没想到这回竟解了我的围。”说罢笑意逐渐从唇角淡去,略沉默了下才又道,“太太要是当真使下作手段,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倒要瞧瞧事情闹起来,谢家预备怎么处置。”

抱弦和春台都是内宅里的女孩子,听了她的话不由忐忑,“姑娘要仔细,自己千万不能赴险。”

清圆慢慢颔首,赴险总不至于的,不过是为回击,不得不多动些脑子罢了。她心里有准备,这回免不得要唱一出大戏,就算老太太有心压,也叫她压不住。指着谢家壮士断腕是不可能的,但让扈夫人在幽州的贵胄圈子里坏了名声倒易如反掌。那些达官贵人们,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名声没了寸步难行,比要她的命,更叫她痛不欲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