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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生辉(99)

阑珊给“请”进驿站的时候,每走一步,腿都在抖。

然而还没有进到内室,耳畔突然听到一阵沉郁的箫声。

竟然很熟悉。

那是一首《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不知不觉,阑珊站在了原地。

这首词,除夕夜时候她趁着三分醉意曾敲着酒杯唱过,没想到竟在这里听到有人吹奏……是、巧合吗?

“来都来了,你要在外头站到几时。”那人的声音透出垂地的门帘,扑面而来。

阑珊深深呼吸,才迈步往内走去。

里头有人替她掀开了帘子,抬头看时,正是高大人,仍是向着她笑了笑,牙齿还是那样白。

阑珊急忙向他拱手道谢,谢他传信之恩,高大人却向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向内悄悄地指了指。

虽然只见了他两次,阑珊心中却已经涌起了对这位“高大人”的好感。

她冲他感激地一笑,只是转头看向里头的时候,笑容却又飞快收敛了。

又走了十数步,前方出现一块鲛绡纱做的屏风,屏风后有人影若隐若现。

阑珊在屏风旁边小心歪头往内看,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赵世禛正正凝视的目光。

她像是做贼给抓了个正着般,急忙又站直了。

里头是他低低的轻笑:“仍是没什么长进的样子。”

这句话“激励”了阑珊,她低头迈步拐过屏风向内,脚下踏过厚软的地毯:“卑职参见荣王殿下。”

赵世禛却道:“听高歌说,外头的人骂你了?”

果然那是高歌!阑珊心头一动,讪讪地说道:“不怪他们,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够格来面见殿下的。”

“当然不怪他们,”赵世禛淡淡地说道:“是你自找的。”

阑珊微怔。

赵世禛道:“你要不是总避着本王,跟我亲亲热热常来常往的,他们哪里会不认得你?”

阑珊心头一阵慌乱,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是为了什么:“殿下,我这次来是为了……”

“不为了江为功,你就不肯来是不是?”不等她开口,赵世禛已经点破了她的来意。

阑珊愣了愣,忙道:“殿下既然知道了……那、那江大人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与否司礼监的人自会查明,跟我无关。你若要求情,自去找他们说话。”

“殿下……”

他不做声,反而向着旁边一个人道:“再吹一遍吧,还不错。”

阑珊才发现旁边居然还站着个人,竟是个美貌的女子,手中捧着一管玉箫,闻言屈膝道:“奴婢遵命。”

“殿下……”阑珊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真的、不管吗?

不过也是,他的确没有必要去管。

熟悉的箫曲响了起来,阑珊怔了会儿,终于大声道:“殿下!”

箫声戛然而止。

吹箫的女子抬头,见那位年青俊美的王爷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门,她即刻会意,捧着箫便悄然退下了。

阑珊并没有察觉人已经走了,只顾低着头道:“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司礼监的大人未必肯听,更未必会见我,我、我所认得的能主事的,只有王爷您。”

赵世禛听到最后一句唇角微勾,却道:“你怎么不报杨时毅的名字,司礼监一直跟内阁勾搭的不错,这个面子应该会给你。”

阑珊却不知道这个,她吃惊的抬起头:“真的?”

赵世禛眯起眼睛:“你还真想去?”

阑珊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后悔,她是太着急了,关心而乱,怎么事先竟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早知道报杨时毅的名字有用,她就不来这里了。

等等……现在走是不是还来得及?

她的想法在脸上浮现的太明显了。

赵世禛沉沉地说道:“你想走?”

阑珊再迟钝也发现他的语气不对,急忙躬身:“不不!一事不烦二主,我既然来求了殿下,当然、当然是想您援手了。”

赵世禛冷哼了声。

阑珊很想看看他是何脸色,到底帮不帮,可又不敢催促他。

直到赵世禛慢慢地说道:“你既然来求人,怎么一点儿求人的姿态都没有。”

“姿态?”他想要什么姿态?

第49章

阑珊疑惑地抬起头,她不愿意跟赵世禛打交道,最主要是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每每会让她措手不及,无所适从。

如今又来了。

求人的姿态……莫非是嫌她是空着手来的,或者是没有跪?

阑珊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我本来要、要买点儿地方特产,只是来的匆忙,请王爷见谅,下回、下回一定补上。”

赵世禛的唇角又动了动,没有做声。

阑珊瞧他的脸色阴晴未定的,越发后悔自己上了贼船,要走也来不及了。

只得将袍子轻轻地往上一抬,双膝跪了下去:“求殿下……求殿下开恩!”

赵世禛看她跪在面前,垂着头,从他的方向便看不清她的脸了,只瞧见那头上戴着的又黑又厚的夫子巾,从头到脖子都遮的严严密密的,连一点他想见的都见不到。

他站起身来。

缓步走到阑珊身旁,赵世禛微微俯身,手轻轻地落在阑珊的头上。

正在阑珊不知如何的时候,他的手底稍稍用力,已经将她的头巾摘了下来。

底下是她有些张皇的脸,白皙的巴掌大的小脸这样清晰的在面前,长睫一阵乱闪,像是给一阵急雨敲打的树叶。

也不算是美的惊世,可居然……很耐看,甚至看不到就觉着心烦。

赵世禛把夫子巾扔给阑珊:“那天你跟江为功去海沿上,发现了什么?”

阑珊忙捧着自己的巾帕,完全不懂他这个动作的意义,也不知自己要不要再戴上。

正在犹豫,突然听他这么问,阑珊的心猛地一跳:“殿下、都知道了?”

赵世禛的注视里多了一点意义不明的笑:“说来也巧,本王前脚离开,你们后脚就到了。”

“呃,”虽觉着他不至于连她中途避让这一点儿细节也知道,阑珊仍是有些惴惴,狡辩道:“我们原本大概是能遇上殿下的,只是、只是中途在饭馆里吃了点生煎馒头。”

赵世禛笑道:“好吃吗?”

“是挺好吃的,叫做曹记,是本地的老字号。殿下有空也可以去尝尝。”

赵世禛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润红的唇也随着一动一动的,不知怎地忽然就生出了一点点真切的饥饿感。

他只能刻意转开头:“海沿。”

阑珊蓦地醒悟:“是,是在海沿上,海船给烧毁的地方,江大人……”

将那天江为功发现烧毁的木料里竟有松木的事情跟赵世禛说了,阑珊道:“我们怕弄错了,也许原本就有松木在那里也未可知,所以江大人回到造船局后就去存放文档的库房查账簿,谁知就、出了意外。”

“松木,”那一双凤目稍微眯起来:“是松木……”

阑珊怕他不明白,便解释说道:“殿下,其实并不是我们大惊小怪,而是,人人知道,造船最好的便是用杉木,尤其是这种要献礼给皇上的海船,自然是处处都要上等木料,据江所正说,所用木料之中有五十多根是从四川湖广两地采伐运来,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三四丈围的古木,每一棵都超过万两银子……试想这海船竟能用如此上佳难寻的良木,又怎会再用松木?这简直如同画蛇添足,狗尾续貂,非但格格不入,若细算起来,还是对圣上的不敬呢。尤其江大人说那松木之上还有疤节,并非上等松木。所以这种松木出现在海船现场,的确是透着诡异跟不协和的。”

赵世禛难得的从头到尾听了个仔细。

“你懂的倒是挺多,那堆木料我也见过,都已经乌漆漆的一团了,根本分不清是烧火棍还是什么,你竟能看的如此清楚。”

“我……不敢,我知道的虽有一点,但是现场经验欠缺,那一堆木料在我看来,也完全分不清什么,是江大人最先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