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与兄书(100)

谢霁柔和了目光,微微侧身,让她进院来,随即关上门道:“丑时了,怎的还不睡?”

“睡了,中途醒来,心中想你,便再也睡不着。”谢宝真躲开熟睡的侍从来这,本来不抱希望的,想着这个时辰九哥肯定睡下了,抱着试试的心态敲了敲门,没想到还真给敲开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心有灵犀的事么?

谢霁掌灯,轻轻拉着谢宝真的手朝房中走去,少女踏着地上的一圈光晕行走,眼中的点点笑意比星辰还要夺目。

进门,转过屏风,谢宝真自顾自坐在谢霁榻上,拍了拍叠放齐整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被褥,问道:“九哥也不曾睡么?”

谢霁将灯搁在床头矮柜上,‘嗯’了声道:“今夜是睡得晚些。”

“可是想我?”谢宝真手撑在榻上,带着些许期待问。

谢霁也笑了,说:“每夜都想。”

谢宝真小小地哼了声,如愿以偿。

初夏的夜风从窗外吹入,谢宝真只穿了袭单薄的夏衫,不由抱了抱臂膀嘟囔道:“哪儿来的风?”

是关北离开时打开的后窗。

谢霁走过去关了窗,又解了自己的外袍裹在谢宝真身上,坐在她身边道:“好些了么?”

谢宝真将手伸入谢霁外袍的衣袖中,像个裹着大人衣物的小孩儿,嗅着上头淡而清冷的熏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谢霁便只穿了单薄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少年人好看的锁骨,还有左胸口一点隐现的朱砂色。

谢宝真瞧见了,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谢霁胸口红痕的地方,问道:“九哥,这里为何有个红色的印记?”

少女柔嫩的指尖抚摸着胸口,痒而撩人。谢霁眸色深沉了些许,不自在地动了动,“是胎记。”

“红色的胎记?我从未见过。”说着,谢宝真伸手去掀谢霁的衣领。

谢霁忽的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掀开着最后一层遮羞布,声音嘶哑又无奈:“宝儿……”

谢宝真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抬首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胎记,不可以么?”

谢霁没说话。和他的胎记并存的,还有许多狰狞陈旧的伤疤。

他知道宝儿喜欢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看皮囊,不愿自己身上仅有的这点美好也破灭。

小少女不曾见过世间的丑恶,他怕吓着她,怕她厌恶。

谢宝真明白他有顾忌,且猜到了他顾忌的原因。方才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她依旧看到了他胸口的伤痕,大大小小有好几处,大多已经很淡了,却无法完全消退。

“能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我是说,来咱们府上之前。”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谢宝真轻轻开口,既是想多了解九哥一些,也是试图让他打开心扉。

“你不爱听的。”谢霁道,“会吓着你。”

谢宝真立即说:“有你在,我不怕呀!”

她的眼睛干净纯粹,满是信任。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谢霁很难开口拒绝。

“好罢。”许久。他妥协道,“若是听到哪处让你难受了,你便告诉我停下。”

烛火摇曳中,谢宝真点了点头,抱着谢霁的胳膊,将头抵在他的肩上,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势。

该从哪里说起呢?

上一辈的孽缘的由起,还是玉昌宫阴谋败北后的大火?

思忖了片刻,谢霁才淡淡开口:“我是被仇剑带走的,最先是隐居在灵丘一个偏远的村落……”

四岁那年,仰慕母亲多年的兵部侍郎谢子光用自己亲儿子的命换了谢霁一命,带他离开了皇城,却在洛阳城郊的山路上遭到了截杀。谢子光满门覆灭,唯有谢霁被仇剑带走,去往千里之外的灵丘刘家村隐居。

最开始的那几年,除了对谢霁武艺和精神忍耐度要求极为严苛外,仇剑算得上是个好师父。他话不多,满身阴沉的杀气,却也从不动怒,活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希望将谢霁也教成一个傀儡,一个继承母亲遗志、只会复仇的傀儡。

六岁那年,仇剑为了锻炼谢霁的意志,在大雪天命他去爬村外的悬崖。悬崖不高,也就十来丈,但对六岁的小孩来说无疑是比登天还难。寒冷和恐惧侵袭着幼年谢霁的意志,他十个指头因攀爬而磨损红肿,鼻涕和眼泪冻成冰渣挂在脸上,浑身僵冷,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爬了一半,他不敢再往上爬了,也没有力气原路返回,只吸附在悬崖半空啜泣,哀求仇剑救他下去。

“上来,我就在这等着。”仇剑没有动,于悬崖顶峰冷冷地俯视他。

又过了三刻钟,谢霁实在支撑不住了,手一松从悬崖半空摔了下去,跌进了下方结冰的小河里。他胸腹处被嶙峋横生的石头划破,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抹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