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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116)

谢宝真拉着他往水榭走,道:“皇上叫你入宫作甚?我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谢霁眉头一皱,很快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指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宝儿,若是我瞒了你一件事……”

说到这,他大约觉得不妥,便顿住不再说下去。

谢宝真久久没有听到下文,回首道:“说呀,瞒我何事?”

谢霁几度吞咽,轻轻摇首,将她的指尖握得更紧些。许久,他重新发声,说出的却是与方才南辕北辙的话题:“宝儿不是一直想学射覆的技巧么?我教你。”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谢霁都是在不厌其烦地教谢宝真如何推演占算,直到她掌握了十之六七,谢霁方温声道:“再练习练习,以后鲜少有人能胜你了。”

谢宝真领悟得很快,手撑着水榭凉亭中的石桌问道:“能凭你教的这些赢五哥一次么?他射覆也很厉害。”

“能。”顿了顿,谢霁哑声补充道,“宝儿以后,要听父兄的话,他们真的很疼爱你。”

“我知道呀!怎的突然说这个?”谢宝真疑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有心事?”

少年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拉起她的手,垂首在她粉润的指尖虔诚一吻,轻声道:“我和他们一样爱你。”

谢霁是个极少说情话的人,‘爱’字更是从不挂在嘴边,此时没头没尾地说出口,谢宝真情动之余隐隐有些许不安。

可她的九哥依旧浅淡笑着,面上看不出丝毫痕迹,她也就放下了担忧,弯着眼睛细声道:“我知道呀!”

可惜这时,谢宝真并未看透谢霁眼中的不舍与挣扎。

直到九月初,宫中派来的太监侍从挤满了谢府,谢宝真恍然明白一切。

领头的刘公公说:“先帝子嗣单薄,先庶人废淑妃之子于乱局中幸存,流离在外十四载,今风波已定,有幸寻回,自当位列皇族族谱,择日册封为王,以示陛下皇恩浩荡!英国公府抚育皇室血脉有功,赏金千两!”

接着便是一道言简意赅的圣旨。

谢宝真随着爹娘、兄长们一同被匍匐跪于地上,圣旨上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却成了一个她无法猜透、也不敢去猜透的谜团。

她看到九哥平静地接了旨意,起身道:“我已收拾妥当。”

刘公公亲自接过他那瘪得可怜的包袱,满脸堆笑道:“殿下,府邸已安排妥当,老奴送您前往新居。”

这是什么意思?

新居?九哥要搬去哪里?

殿下……‘殿下’是谁?

他不是谢府的人么?不是阿爹的义子、谢侍郎的遗孤吗?

天很闷热,似有风雨将至,大团大团的黑云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儿来。

“九哥!”谢宝真想要去问问谢霁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谢临风一把拉住。

谢临风摇了摇头,压低嗓音对她道:“宝儿,阿霁名义上是子光叔父的儿子,可清明忌辰却从不去扫墓祭拜,你还不明白么其中内情么?”

“内……情?”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子光叔父的儿子,之所以那样对你说,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让他借别人的身份平安度过此生。可现在……”

谢临风顿了顿,方喟叹道,“他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宝儿。”

头顶仿佛炸开一道惊雷,谢宝真茫然道:“他要走了,那我呢?”

谢临风没有说话,望着妹妹的眼神里尽是欲言又止的怜爱。

“不可能,阿爹和九哥不会骗我的……我要他亲口和我说!”说着,谢宝真挣开谢临风的手,绕过正在同刘公公交谈的爹娘,抿着嘴直直朝谢霁走去。

谢霁穿着干净的白衣,墨发束了一束在头顶,余下的从脑后直直垂下,依旧俊美无双,哪怕是在阴沉的天色下,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九哥。”谢宝真唤他,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

周围内侍来往,有些吵,但谢宝真知道九哥听见了,因为他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眼眶湿红的小少女一个安慰的眼神,只是朝着谢乾夫妇所在的方向撩袍跪下,行大礼一拜。

毕竟为人臣子,谢家受不起他这一跪,纷纷侧身避开。谢霁也不在意,起身道:“感谢伯父教导三年,谢霁没齿难忘。”

说罢,谢霁垂下纤长的眼睫,喉结几番抖动,终是在内侍的簇拥下转身离去,所携之物,唯有一尊泥人,一枝装在檀木盒中的、风干的桃花。

“九哥!”谢宝真情不自禁地想要追上去,却被兄长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带走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