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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172)

不过,这一切外人无须知道。既是相国府贪慕名利走了歪路,他便是公报私仇也不算冤枉了他……

想到此,谢霁冷声吩咐道:“将他带下去,认罪画……”

话还未说完,他看到了庭中石阶上站立的少女,冰冷漠然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似的戛然而止。

谢宝真显然也看见了他……以及面前的一切。

宝儿?!

她不是回家了么,怎会突然出现?!

仿若五雷轰顶,仅是一瞬,谢霁眼里的沉静阴寒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慌乱。

他倏地起身,咽了咽嗓子,下意识将染着别人血迹的手背至身后,低声问一旁的关北道:“怎么回事?”

关北亦是茫然,想了想才回过神来,回禀道:“公子,大概是因为您吩咐过,永乐郡主来府上不必回避、不必通传,所以看门的守卫才没有……”

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谢霁清楚地看到方才还与他亲密温柔的小少女,此时僵硬地杵在石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圆润的眸中满是惊愕和无措,或许还有一丝清晰的害怕。

他竭力维持着‘好九哥’的形象,不让谢宝真沾染俗世尘灰,护着她远离阴谋算计,却不料此刻藏住了染血的手,却藏不住染血的衣袍。

当着他最爱的人的面,他终于被彻底撕下了良善温润的伪装,露出了阴狠的獠牙……

“我、我来取落下的泥人,不曾想……”谢宝真轻轻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微颤。

第69章

祁王府这糟糕的状况,显然不适合久留。

谢宝真没有拿到那个泥人,便掉头转身走了,直到上了马车,她仍是一阵阵心悸,松开紧攥的手指,掌心冷汗涔涔。

谢霁没有追出来。

谢宝真在马车中等了一会儿,有些失落,隔着车帘吩咐车夫道:“回去罢。”

而此时祁王府内的气氛,并没有因谢宝真的离去而轻松。

已有人将那满身是血的汉子拖下去认罪招供,厅前有人提了水桶冲刷地面,一瓢水泼洒,那些污渍和血迹便顺着水流流淌淡去。

关北递了一块浸湿的棉布过来,试探着问谢霁道:“公子,可要属下把郡主追回来,向她解释清楚?”

“不必了。”谢霁神色冷峻,心不在焉地拿起湿棉布擦拭手上的血迹,垂着眼嗓音沙哑,“她迟早要知道的。”

谢宝真刚回谢府,便见梅夫人从廊下走来,唤她道:“宝儿,你去哪里了?整日就知道往外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不知道?”

若是平时溜出门被抓到,谢宝真多半会嬉笑着凑上来撒两句娇,但今日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闷闷地‘噢’了声,便转而往内院厢房行去。

少女已经长大了,身姿妙曼窈窕,却还像个小孩儿似的踢着石子走路。梅夫人察觉到她的反常,忙快走几步追上谢宝真,扳过她的肩道:“宝儿,怎么这般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呀。”谢宝真摇了摇头。

她的小情绪自然瞒不过做母亲的。

梅夫人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低声问:“是不是谢霁欺负你了?”

“不是,没有!”怕母亲担心,谢宝真强撑起一个笑来,轻声道,“他对我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我?我只是……只是有些困乏了。”

“这家里是生钉子了,还是不给你饭吃?让人家瞧见你这不安生的模样,还以为我谢家的女儿是要嫁不出去了。”梅夫人用袖子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嗔道,“一天天的,如此不省心。”

梅夫人只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到底是疼她的,说了两句便让她回房歇着。

可自那以后,谢宝真总是时常想起九哥染血的手和那陌生人的哀嚎,以前那些她不曾相信过的流言蜚语如死灰复燃,争先恐后地在她耳畔回响。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祁王府鲜血淋漓的暴虐场面冲击着她的眼睛,给了她当头一棒。然而更令人震撼的,是谢霁当时的眼神……

他看着那人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堆腐肉。他用那双前一刻还给她拆过蟹的手,施加给旁人难以承受的惨烈酷刑,眼神那般漠然狠厉,一点也不像她所熟悉的九哥。

以谢霁的过往和身份,审讯犯人时手段激烈了一点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可令谢宝真真正感到不安的,是他面对死亡和鲜血时过于冰冷的神情。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到了午后,地面和屋檐仍是染上了深色的潮湿。

谢宝真将所有的侍婢都遣散了,独自坐在芭蕉园的秋千上出神。

秋千微微晃荡,足尖下的水洼倒映着中秋时节的黄叶树影,也倒映着谢宝真惆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