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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29)

廊下灯笼蜿蜒,谢宝真倚在红漆柱子上,朝廊外伸出一只雪白细嫩的手,让那碎雪和暖光落在自己的指尖。

“要是能上街去看场花灯就好了。”华筵将散,谢宝真自顾自叹道。

正望着指尖的雪花出神,余光瞥见拐角隐隐有人行来。她扭头,待那人影走到亮光下,才发现是一早就离席了的谢霁与八岁的大侄儿谢麒。

这两人怎会走在一块儿?

只见谢麒手拿炮竹,仰首跟在谢霁身边喋喋不休道:“九叔,你真的不会说话吗?你嗓子是怎么坏的啊?”

暖光中,谢霁提着一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笼缓步而行,目不斜视,全然当那聒噪的小谢麒是空气。

谢麒年纪小脸皮厚,也不介意谢霁的冷淡,挠了挠后脑勺道:“九叔九叔,这兔子灯是送给我吗?对了,你要要是不能说话,那别人和你交谈的时候你要怎么回应呢?”

都说童言无忌,但这小子字字句句都戳人要害,未免过分了些。

谢宝真收回手,迎向前道:“谢麒,过来吃糖!”

谢麒瞬间转移了注意力,一路小跑过来道:“夜深了,姑姑为何还给我糖吃?”

谢宝真掏出怀中藏着的油纸包,拿了一颗枣泥糕塞入谢麒嘴里,随即一戳他的额头道:“堵住你这条聒噪的舌头!”说着,又塞了一块到谢麒嘴里,“朝云方才在找你玩儿呢,去和他放炮竹罢!”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谢麒,谢宝真见谢霁仍站在原处,沉静的目光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似是有什么话要表达。

谢宝真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手中的油纸包,心道:莫非他嘴馋想吃?

想了想,她索性将剩下的枣泥糕一股脑递到谢霁面前,疑惑道:“要吃吗?”

谢霁的睫毛上承载着金粉般的灯光,平日过于苍白的面容也染上了些许暖意。他摇摇头,而后在谢宝真惊诧的目光中,轻轻将那盏肥嘟嘟的兔子灯递给她。

兔灯的框架是竹篾做成的,糊着薄可透光的纸,又用朱砂和黑墨勾画了圆圆的眼睛,惟妙惟肖可爱至极。

“好可爱的兔灯!是给我的吗?”谢宝真的眼里映着兔灯的光,水汪汪的一片,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谢霁点头。

谢宝真小心翼翼地捏过提灯的竹柄,将灯抬高些,爱不释手地看了许久,才问:“难怪晚膳之后就不见你了,这个是去街上买来的?”

谢霁蜷了蜷手指,摇头。

“不是买的?”谢宝真扫了一眼他藏在袖中的手,恍然道,“莫非是你亲手做的?”

一阵风吹来,碎雪灌入长廊,星星点点的碎白中,谢霁轻轻颔首。

“你太厉害了!”谢宝真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宝藏,摸了摸框架工整的兔灯,称赞道,“和街上卖的一样好看呢?”

谢霁的眼里也有了点点笑意,他向前一步,又从怀中摸出个红彤彤的物件递到谢宝真面前——

是个鼓囊囊的红包,大概是阿爹平日给他的零用钱。

谢宝真噗嗤一笑,忙摆手道:“我不缺银子的,这个不能收!”

谢霁托着红包静静地望着她,仿佛石雕定格,不曾收手。

见谢宝真踟蹰着不肯收,他极为浅淡地一笑,便将那红包正面朝上,轻轻搁在一旁的雕栏上,大有任人处置的意思。

放置好红包后,他略一颔首,转身便走。

白衣狐裘的少年在一路暖光中缓缓淡去,只留下谢宝真站在原地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正提着兔子灯左右为难,不经意间垂眼扫过那红包,只见上头写着三个稚气的字:压祟钱。

谢宝真恍然间明白了,谢霁送兔灯是为了答谢她斗诗时解围,给她压祟钱是履行一个兄长对妹妹应有的新年祝福……他依旧是对没有送她新年贺礼耿耿于怀。

鬼使神差的,谢宝真将兔灯轻轻搁在地上,拿起雕栏上的红包展开一看,纸袋中装着几两碎银。钱不多,在自小娇生惯养的谢宝真看来,或许还比不上买一件新衣的钱,但她知道,除了御赐的东西不能转送外,这已经是谢霁能拿得出手的全部了。

谢宝真拿夜明珠当过玩具,锦绣堆里打滚,奉承之言听过无数,千金之礼也受过些许,却从没有哪个礼物比得上这几两碎银沉重。

不知何处又放起了烟花,红红绿绿的一片光。

抬眼望去,谢霁还未走远,白裘墨发,转鹭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身混迹于烟火的热闹中,倒更显冷清寂寥。

“谢谢你啦,九哥!”谢宝真朝着他的背影喊道。相识两个月,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唤了他一声‘九哥’。

烟花的砰砰声中,谢霁的脚步不停,一转身,消失在曲折的长廊尽头,也不知听到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