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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60)

她本来想说‘你师父’,但又想起那人毒哑了九哥的嗓子,着实配不上‘师父’二字,便又斟酌着改口道:“……那个坏人是否弄错了?”

谢霁摇了摇头。

四五岁前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他回想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与谢府到底是何关系……唯一记得的,就是要复仇。

见他不想多说,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谢宝真忙摆手笑道:“罢了,不管你是谁的儿子,都是我的九哥。”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全天下最好的九哥。”

小郡主不吝于给了他最高的赞许,令谢霁心弦一动,莫大的满足。

正恍神间,听闻谢宝真嘀咕道:“九哥,你心里是否藏了事没有告诉我?”

谢霁下意识心一紧,道:“没有。”

“不曾骗我?”

“……不曾。”

谢霁盯着榻边的帷幔,半晌才沙哑道:“怎么?”

谢宝真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就是觉得有些看不透,好像你每次笑都不是真正的开心。”

见谢霁不语,她又安抚道,“或许是我想多啦!不过你若是有心事一定要和我说,我定会为你分忧,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瞒我。若是连你也骗我,我会很伤心的。”

谢霁转过头看她,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总是看着我作甚?”谢宝真在他长时间的注视下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唯恐被他黑色的眼波吸进去,便放下帕子四处张望一番,起身道,“嗯……我去给你倒杯茶。”

茶是方才下人送过来的,还有些烫,而谢宝真显然不曾服侍过旁人,直接就将热茶递到了谢霁的嘴边。

谢霁就着她的手喝水,猝不及防被烫得眉头一皱,不过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唯恐开口点破就会惊扰这个甜美的梦。

他沉默着,小口小口地将那杯烫嘴却暖心的茶饮尽,用不太好听的嗓音说了句:“谢谢。”

“客气什么。”谢宝真大言不惭地说,“想不到罢?我可会照顾人啦!”

阳光刺破黑暗,种子在心底萌芽复苏,二人的关系也如同这三月回春的天气,温暖宜人,恰到好处。

用过晚膳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拜访了翠微园中。

经过一天的休息,谢霁已能勉强下榻,见梅夫人拎着食盒进门,他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下意识起身行礼,却被对方轻声制止。

“不必了。你我之间,本就不论长幼,只谈尊卑。”梅夫人示意他坐下,而后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热腾腾的红枣参鸡汤道,“我不会做饭,这汤是专门让膳房熬的,喝了对伤口好。”

即便是嘘寒问暖,梅夫人也不见一丝笑意,只淡然道:“我此次来,是感谢你不计前嫌救了宝儿。”

说罢,她竟是缓缓屈膝,对着谢霁一礼。

烛火摇曳,谢霁猛地起身,让开身子,没有受她这一礼。不管如何怨恨嫌隙,梅夫人终究是长辈,不该向他这个晚辈行礼。

梅夫人自顾自行了礼,继而抬眼,看向谢霁的眼睛有些复杂,缓缓道:“我来此还有一个目的,我知道你其实有很多话想质问谢家,夫君多次想向你坦言,但又怕触及你的伤心事而迟迟未曾开口。今日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一一为你解答心中疑惑:包括你母亲和谢家的关系,她为何那般恨谢家……以及,我为何那般厌她。”

谢霁垂下眼看着鸡汤上浮起的细油,袖中的五指蜷起。

梅夫人道:“你伤重,不宜久站,坐罢。”

谢霁依言坐下。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别人又是如何向你评论谢家,但我敢以毕生清誉保证,今夜所言句句属实。”

梅夫人整理好神色,深吸一口气,方平静道,“你别看如今的谢家枝繁叶茂,可在四十年前,它还只是个因罪株连的没落士族,在权贵遍地的洛阳城中渺小得不值一提。太宗乾元十一年,当时的谢家家主——也就是宝儿的祖父,为了振兴门楣,亦是为了在残忍的时局中夹缝求生,不得不从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远亲中寻了一位貌美绝伦的女孩儿收养为义女,数年悉心教养,授以技艺,期盼有一日能送她入宫承宠,为谢家带来满门荣耀……那女孩儿便是你的母亲,谢曼娘。”

谢霁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可一听到她的名字,仍是从心底战栗,情不自禁绷紧了嘴角。

“你的母亲,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心狠的女人,容貌更是倾国倾城世间少有。原本一切都该很顺利,可渐渐的,一切都变得荒诞而不可收拾……”回想起那段疯狂的岁月,梅夫人皱起了眉,语调也冷了下来,“她不该在身处妃位之后还妄想占有两样东西,一是她的义兄、我的丈夫,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