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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166)

他的养母曾经劝慰过他,说他的父亲是一个感情内敛不善表达的人,横竖后来他发现秦林恩对谁都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样子,便也淡了那份心思。只想着日久见人心罢。

可是他对他的亲生儿子,对顾倾城给他生的儿子原来也会这般苦口婆心。而他呢,在他这位父亲口中,是什么,志大才疏,刚愎自用,目光浅短,不堪大用。

原来他的谨小慎微被视作屈膝逢迎,锐意进取被视为野心勃勃,他替他南奔北徙,恨不得把生意做到南极洲去,在他心中不过是条叭儿狗为了讨骨头吃。

他想呐喊,凭什么,就因为我身上没有留着秦家的血吗?因为我终究是螟蛉之子,这些年鞍前马后、栉风沐雨的都是我,秦亦峥又做了什么,就因为是他亲生的种,所以就可以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吗?

秦瑞铖沤得嗓子都发了硬,扣着喉咙跌跌撞撞地冲出洗手间,客厅里的施坦威演奏钢琴,客厅墙壁上霍夫曼的真迹,黑色花岗岩吧台上放着冰桶,里面是库克香槟,卡尔德的活动雕像安静地立在一旁。

一个标准的上流阶级的客厅。

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这客厅和它内里的一切陈设都在讥笑着他的自不量力。提醒着他不过是一个福利院里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年是,现在依然是。

秦瑞铖一屁股瘫坐在沙发里,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世界永远都是这么吊诡,他所拼命追逐却求而不得的,却是别人弃如敝屣不要的。他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伤口被泪水腌得刺痛,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把攥住手机,如同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哆嗦着手指拨通了那个寄给他录音的人留下的号码。

“秦大少——”

还没有等秦瑞铖打好腹稿,对方已经懒洋洋地自报家门:“我是阮咸。想必你听过我的名字。”

“小阮先生?”秦瑞铖有些愕然,然而只是愣了一瞬,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怎么能窃听到我父——他的电话的?”

阮咸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有的人就是这样,都已经明火执仗图穷匕见了,还非得饶舌一车轱辘的话,已示师出有名。总之万般都是别人不好,社会太糟,才把我逼到这样的境遇,仿佛这样便能在灵魂上得到些许安慰,注定难成大事。

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给秦瑞铖解释了:“你的那位父亲大人不是喜欢收藏怀表吗?去年佳士得拍了一块清朝金箔雕花珐琅怀表,不巧恰好我手上流出去的。我给它进行了一点小手术。在里面装了一个矿石收音机,金属外壳既是天线又是电容器;内部还有一个多匝线圈做成的电感器,由指针控制;电感和电容组成了一个具备固有频率的振荡电路,能够从天线接收到的电磁波中拾取某一固定频率;一个晶体检波器用于从交变的电流中拾取声音信号,秦大少,我说的你能听得懂吗?”

不待对方答话,阮咸又含笑道:“听不懂也不要紧,总之后来这块表辗转到了你家老头手里。这东西非常简单易组装,不需要电源,还不能被反窃听,所以现在仍被用于间谍行动,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几个。”

“不,我就不需要了。”秦瑞城对阮咸的话其实有几分存疑,然而眼下他只是需要一只手推他一把,“只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不不,我并没有兴趣知道秦老鬼脑袋里面在想什么,老丝瓜瓤子我又不想睡他,我只是想帮你看清楚,或者说听清楚,在你的这位老父亲眼里,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等你想明白了,我们才能谈合作。”阮咸的话音一下子变得极冷,秦瑞铖下意识地将手机从耳廓边拿开了一些,仿佛怕耳朵被那冰冷的声音冻到,“在让秦亦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你最好按照我教你做的去做,不要自作聪明,画蛇添足,自以为是神来一笔。另外,一切都要以阮沅的周全为最高标准,不能确保阮沅的绝对安全,我不介意让秦二少多活一阵儿。如果她少了一根汗毛——”那头的男人笑了一下,秦瑞铖发誓,他觉得哪怕眼前是一条眼镜王蛇在对他笑也没有这个笑声可怕。

“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知道吗,秦大少。”

“知,知道。”

父亲多年的积威终于没有抵得过他心底日夜发酵的野心,又或许是他被灰头土脸的从那些下等人手里搭救出来,而搭救的那个人偏偏是秦亦峥,那重见天日的感激便已经如同烈日下的水汽,倏然蒸发殆尽。

挂了电话的阮咸轻松地从手机里卸了卡,卡片在雪白的指尖滴溜溜打了个旋儿,被他夹在两指之间折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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