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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165)

她笑着宽慰她:“殿下先前就说了,太后娘娘与圣上事忙,有这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过些时候改一天再说此事,他们说不准就允了,何必这样丧气?”

沈芷衣道:“也是。”

昨日去告那张重的状不成,原是意料中事,改一天再说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重又开颜,拉姜雪宁去看周宝樱同方妙下棋。

方妙带棋来不过是想随便下下,解解乏闷,又想周宝樱平日懵懂不知事,便道她多半是故意说大话逗大家乐,是以初时也不曾将下棋本身放在心上。

可出人意料,一坐在棋盘前,周宝樱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平日总松鼠般鼓动个不停的腮帮子紧紧绷着,稚嫩的脸上一片肃然,清秀的眉宇间竟有几分凝重,下起棋来一板一眼,没一会儿便杀得方妙傻了眼!

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一晃神间已被吃了个“士”,于是连连摆手,竟上前把自己方才落下去的那步棋撤了回来:“不算不算,刚才不算!我都还没想好呢,我不下这里了,我改下这里!”

“落子无悔!”

周宝樱惊呆了:“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出这句话时眼睛睁得老大,活像是被方妙抢了块酥饼去一样愤愤。

这场景本该是严肃的。

然而她脸上是下不去的婴儿肥,非但不吓人,反倒十分可爱,引得众人止不住地发笑,调侃道:“这是好棋手遇到臭棋篓子扯不清了!”

方妙还兀自为自己辩解,说周宝樱下棋如此吓人,摆明了是欺负她,悔棋也不算什么。

众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连站在最边上观战的姜雪宁都没忍住露出几分笑容来。不过她一转眸就瞥见殿门外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脸上那原本明媚的笑容隐没了,先垂眸躬身道了声礼:“谢先生好。”

众人这才发现谢危来了。

下棋的站了起来,观棋的也敛笑转身,跟着姜雪宁一道行礼。

谢危的脚步便在殿门外一停。

他昨夜没睡,一半是事多,一半是心堵,一番错综复杂的局面没理顺,半夜又头疼,犯了寒症,今早从府里出来时面色便有些发白。

原本轻便些的道袍也不穿了。

剑书怕入了冬风冷吹得寒症加重,给他披了嵌了层绒的深青氅衣,立住时便有几分青山连绵似的厚重。

姜雪宁看见他时敛了笑意,一副挑不出错来的恭敬姿态,谢危自然清楚地收入眼底,也不知为什么又气闷了几分。

他淡淡道:“不必多礼。”

也收回了方才落在姜雪宁身上的目光,携了一卷书从殿外走进来。

众人都知是要上学了,连忙帮着方妙收起棋盘,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

姜雪宁也向自己的书案走去。

谢危自来从右边过道走,正好从她书案旁经过,然而目光不经意垂落,忽然便凝住不动,连着脚步都再次停了下来。

姜雪宁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竟是摆在案角的那册《女诫》,唇边不由勾出了一抹讽笑。

谢危两道长眉却是蹙紧。

众人案头上都有这本书。

他伸手拿起姜雪宁案角这本,翻了两页,搭在那纸页边角上的长指便停住,只问:“奉宸殿进学并无此书,谁让放的?”

姜雪宁心底一嗤,并不回答。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沈芷衣犹豫了一下,道:“回先生,昨日本教《礼记》的张先生说学生等不知尊卑上下,是以压了《礼记》先教《女诫》,命人发下此书。”

“……”

张重?

这位国史馆总纂并不与翰林院其他先生一般,谢危接触得不多,实没料着沈芷衣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回答,更没料着张重有胆量阳奉阴违,改了他拟定的书目。

目光重落到书页上,条条皆是陈规陋款。

他脑海里竟不由自主地回溯起昨日与姜雪宁一番带了火气的争执——

“这时辰张先生还在讲学,你不听课坐这里成何体统?”

“张先生的课我不想听……”

“我训你不该?”

“尊师重道,自然是先生教什么,学生学什么,先生说什么,学生是什么。谢先生压我斥我误会我,都是应该。”

……

谢危洞悉人心,听了沈芷衣的话,一想便知,昨日是自己先入为主,不分皂白地责斥了她,才使她怒极反击,一时便生出几分不知来由的烦郁。

再见这书,便更不惯了几分。

他虽一向与人为善,可内里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下也不置一言,眼帘一搭,劈手便将这《女诫》朝殿外扔了出去。

那书册“哗啦”一声,翻起白花花的纸页来,摔落在外头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