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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33)

谢危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又问:“她问了什么吗?”

周岐黄悄悄抬眸打量他,心里也跟着打鼓,小声道:“问了您服五石散的事。”

琴弦在震颤,不过被他手指压着,并未发出声响。

可他却仿佛能听到那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谢危停顿了片刻,才问:“还有呢?”

周岐黄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簌簌往下落,手也不由抖了一抖,竭力回忆发现那位姜二姑娘也就问了两句,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可谢先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无意间踏入了什么修罗场,战战兢兢、哆嗦着道:“就、就没问别的了。”

“……”

压着那根弦的手指,静止不动。

然后慢慢放开了。

谢危过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岐黄这才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来。

谢危却在他走后,静坐了良久。

有一种心绪顺着指尖爬上来。

他头回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它,像一滴水打乱了他,却若有若无地游移,漂浮,难以捕捉触摸,分明微小若尘埃,却总使人为之牵扯心怀。

白瓷缸里养了几只金鱼,也跟被这空寂影响了似的,静静地停住不动。

谢危轻轻伸手,想朝琴弦搭去,可手指才一抬,又慢慢收了回来,只是看着那琴弦。

直到外头传来动静。

是某人娇气里藏着点不满的声音:“别跟我说你们先生睡了,本姑娘有话必得当面问个清楚!”

鱼缸里的鱼一下游了开。

漂亮的鱼尾巴摆动,溅起一些水花。

谢危手指轻轻颤了下,心绪里游丝似浮动的那粒微尘,就这样落了下来,抿了一下唇,笑意却还是浮起来几分,透过窗纸的日光映入他眼底,剔透得像是琉璃。

姜雪宁是一把把门推开的,半点不客气。

第202章 前功尽弃

刀琴剑书本也不敢拦她, 见她如此举动,心里虽吓得咯噔一声响,可竟愣是站住了没动。

谢危却是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

对方这近乎“破门而入”的举动, 竟也没使他有半点生气和不满, 修狭的眉眼在温和的天光下舒展开, 只闲闲地笑问:“火气这样大,谁又招惹你了?”

姜雪宁醒过来看过大夫之后, 浑身没力气, 本应该喝一顿粥之后躺下来, 先将养一阵。可她才喝了丫鬟端上来的半碗粥,就越想越觉得生气, 那股无名火在心里压了半天之后, 非但没下去, 反而如浇了油似的,猛烈地窜上来。

于是把碗一摔, 干脆来了。

此刻站在屋里, 她把斜坐在窗下的谢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嘲讽:“我现在琢磨,是我错了。谢先生这样的人, 原来是配死的。”

先前她说,你也配死么?

如今换了说辞。

谢危眉梢轻轻一挑,唇边笑意深了些许,却半点没生气, 照旧那不温不火模样,问:“哦, 你又改主意了?”

姜雪宁脸上原来扯出来的那点要笑不笑的味道,立时冷了下来, 终于懒得再同他开什么玩笑,径直问:“那日你带的是五石散?”

谢危注视着她:“你不已经问过大夫了吗?”

姜雪宁一窒:“所以是真的?”

此地已经算是北地,纵然出了太阳,也还是冻人得很。她出来时穿了厚厚的锦衣,披了柔软的斗篷,整个人都像是被裹起来了似的。只是面容消瘦,更显得身形单薄。说话时,脸颊都因为怒意而沾上几分薄红,额头鼻尖却因为虚弱而渗出几分细汗。

他真怕她站不稳倒下去。

谢危放软了声音,轻轻一指搁琴的方几对面,道:“坐下说吧。”

姜雪宁的确是人才醒,身发虚,听见他这话时,脚步一动,下意识是要走过去坐下的。然而就在脚步将迈未迈时,猛地一个激灵就醒过了神——

坐了,气势矮一截,话就不好说了。

她硬生生立住脚,动也不动一下,梗着脖子道:“不坐。五石散,是真的?”

谢危终于慢慢蹙了眉,先前那轻松的神态也消下去几分,沉默地望了她片刻,并未否认:“是真。”

这答案本是姜雪宁意料之中。

可真听他亲口说出来时,她仍旧感觉到了一种无法理喻的荒谬:“堂堂一朝少师,天下士人表率,你难道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那些昏聩荒唐、愚蠢轻狂之人,才奉之为解忧药!你竟和他们一道,自甘堕落吗?”

她话说得其实不狠。

可很久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了。

回首过往某些夜深长坐灯前等待天明的时候,谢危安静极了,认真地慢慢道:“往后不会了。”

姜雪宁心头莫名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