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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7)

剑书显然已习惯了吕显的德性,情知事情紧急,也不耽搁,言简意赅道:“漕河上翻了船。”

吕显忽地一震:“什么船?”

剑书道:“丝船。”

吕显两只眼睛都冒了光:“什么时候?”

剑书道:“三天前。消息是加急传来的,京中还没几个人知道。”

吕显顿时抚掌大笑:“好!”

剑书道:“先生说,前阵子京中丝绸商人联合起来把丝价压得极低,如今漕河上运丝上京的丝船翻了,京中生丝之价必涨。若能趁着消息还未传开,以低价购入生丝,待消息传开丝价涨时出手,当能大赚一笔。只是前阵子压价,许多商人扛不住,多已将手里的生丝贩出,只怕市上已所剩无几。”

吕显琢磨了一会儿,把京中一应大小商人的名字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扯开唇角一笑,眼底竟是熠熠光华,只道:“有的,还有一位!”

*

许文益见着尤芳吟走进来时,被她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您这是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啊?快来人给尤姑娘端杯热茶上来。”

尤芳吟揉了揉眼睛,坐了下来。

下面的伙计立刻把茶给端了上来,也难免用藏着几分担忧的眼神看了她几眼。

此地乃是江浙会馆里的一间客房,由江浙商帮的商人们在此设立,专容纳江浙两省上京来商人留宿、谈生意。

许文益便是苏州南浔的丝商。

两个月前他就上京了,只因江浙一带做丝绸的大商人联合起来压低生丝的进价,搞得蚕农不满,他们这些以贩丝为生的中小商人亦无以为继,只好逼得北上。谁想到京中大商与江浙大商也沆瀣一气,加之入京的中小商人太多,丝价不涨反跌,竟只有去年市价的一半!

别说赚钱了,就连付给蚕农的成本价都不够!

许文益今年三十六岁了,即便没有学人蓄须,一张脸上也看得出有些了风霜痕迹,眼角都是细细的皱纹。更不用说连日来丝价不涨,他滞留京城,睡着今天的觉却不知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升起来,实觉得每一日都在油锅上煎熬,连眼神里都透着一种沉沉的压抑与焦虑。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单生意里。

去年学人贩盐赔了不少,今年从蚕农手里买丝时都拿不出钱来,还好他是南浔本地商人,又与当地蚕农往来过数年,大家都知道今年行情不好,但愿意信任他,只收了他一成的定金,把这一年产的生丝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让他上京买个好价钱之后再回去付讫余款。

生意场上,谁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家乡的蚕农却愿意先给货后收钱。

许文益是个有良心的商人,也不愿辜负背后乡亲们的信任。可天知道他来到京城,四处询问生丝市价时,有多绝望!

直到十一日前,他滞留京城,几乎连住会馆的钱都拿不出,终于觉着自己扛不住了,只想着把手里那半船生丝卖出去,价钱低也无妨,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先带回乡里。

至于不够的那部分只能先欠着,慢慢想办法贴补。

但就在这种时候,就在这般绝境之中,尤芳吟出现了,然后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希望。

这姑娘那天来时还戴着孝,两只眼睛红红的,把许文益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来求助的。

可没想到她从荷包里直接掏出了四百两,竟跟他说要买丝。

许文益也活了小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顾,一时都愣住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又见这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模样,也不像是商户家出来的女儿,心里着实纳闷。

他当时太想把生丝卖出去,也没有多问,便以当时的市价卖了一些给她。

只是尤芳吟也就四百两银子,于他一船生丝而言,实在杯水车薪。

银钱付讫后,许文益没能够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她:“如今市上生丝价格这样低,且看情况说不准还要继续跌,你一介姑娘家,连账本都不大看得懂,四百两银的生丝可也不算是小数目了,你买了之后要怎么办?”

尤芳吟竟然回答说:“等半个月后涨了再卖。”

许文益当时浑身一震,脑袋里千雷轰鸣,眼见着她答完就要走,出奇地失了态,追了上去,连声音都在发颤:“姑娘何敢出此断言?”

这尤家姑娘看着呆愣愣的,好像被他狰狞的脸色吓到。

过了好半晌,才直直道:“给我钱的人说的。”

许文益更为震惊:“姑娘有东家?”

尤芳吟当时看着他,好像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词贴切,便点了点头:“有。她交代我,拿着钱,今日来买进生丝,等半个月后卖出,能赚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