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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8)

许文益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那岂不是比去年的市价还要高上一倍,是现在市价的四倍?

这尤芳吟的东家何许人也,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从商多年的许文益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也许逢着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来做生意买低卖高,吃的是差价。

而价随市变,所以生意场上消息灵通极为重要。

有能掌握别人不知道的消息的人,往往能在这里如鱼得水,捞着消息滞涩之辈一辈子也捞不着的好机会。

尤芳吟,或者尤芳吟背后这个“东家”,多半便是掌握着消息的人!

虽然不知为什么掌握了这样的消息却只拿出四百两银子来做声音,但既然遇到了这个机会,许文益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他想要冒险。

若半个月后丝价真的涨了,于他而言便是绝地逢生;若半个月后丝价未涨反跌,又能比现在跌到哪里去,他的处境又能比现在坏到哪里去呢?

所以干脆豪赌一把。

许文益用尤芳吟付的四百两银子打点了渡口的船只,也在会馆续了半个月的房钱,索性放弃了低价抛售生丝的想法,还叫人买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连着一把算盘和几本自家以前用过的账册,送给了尤芳吟,与她一道等着生丝涨价的那天。

这段时间以来,许文益也曾旁敲侧击,想问出她背后这东家的身份。

可尤芳吟这时嘴却很严实,竟绝口不提。

若问到底为什么会涨价,尤芳吟则只说:“不知道,东家没提过。”

此刻许文益坐在了她的对面,望着她满眼的血丝,掐指一算时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只剩下四天了。”

丝价非但没有上涨,反而还跌了。

尤芳吟也是刚从商行问过价出来的,心里知道,可她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不知该怎么回这句话,一身僵硬的拘谨,两手紧紧地攥着茶盏,闷头喝茶。

这架势简直看得人着急。

许文益苦笑了一声:“尤谷娘先前说这四百两银子就是你全部的积蓄,如今丝价迟迟不涨,您就不怕这钱亏了,东家责怪吗?”

尤芳吟想了一会儿:“若亏了,我以后攒够再还给她。”

四百两银子里,有三百五十两都是二姑娘给的。

她虽不知道二姑娘为什么要救自己,又为什么要给自己钱,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过往的十八年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好的人,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当时用那种快落泪的眼神看着她。

想了很久,也不知要怎样去报答。

但二姑娘教她做生意。

那也许,把生意做成了,赚很多很多的银子,都捧到她面前,二姑娘就会高兴吧?

许文益不知她是什么想法,听了这话顿时愕然。

过了片刻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姑娘对她的东家倒真是死心塌地,钱本来就是东家给的,事也是东家让办的,赚了赔了都是东家的,如何亏了还要说“还”给他?

他叫人把准备好的账本拿上来:“这是给姑娘准备的新账本,我已让我手下的账房先生在上面做了写标记,姑娘看起来会容易些,也明白些。不过姑娘总是熬夜看账本,到底伤身,还是还适当一些。”

尤芳吟今日便是为取账本来学的,双手接过账本时,连忙道了声谢,又讷讷道:“近日来府里看得严,我可能这几天都出不来了。若四天后许老板也不见我人,便请您先帮我把生丝卖掉。”

许文益道:“不早不晚,四天后?万一又涨了呢?”

尤芳吟摇了摇头:“东家说这时候卖。”

许文益一窒,便答应了下来。

待送走尤芳吟,他重新坐下来,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身后的伙计皱着眉头,对这件事始终充满了疑虑:“老板,我看着姑娘脑袋里就一根筋,怎么看怎么像个傻的。有这样好的事情,她的东家难道不自己做,要轮着我们来?”

许文益却是咬了牙,目中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然:“赌都赌了,这话休要再提。我觉着她话里说的这个‘东家’只怕不是骗人。若撒谎也该圆得像样些,没有这样忌讳深到不提的。”

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

这时眼底已是一片压抑的愤怒与凄怆:“再说我若真拿着低价卖的那点银子回去,又该如何面对乡里蚕农的信任和托付?秋冬一过,明年又要准备桑蚕,若手里没钱,难道要他们吃西北风吗!”

伙计顿时不敢再言。

许文益说过这一番话后反倒平静下来,正待叫他再出去探探情况,没料想外头半开着的房门忽然被人叩响,竟有一名文士立在外头,向屋内的他拱了拱手,道:“可是苏州南浔,许文益许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