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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576)

沈芷衣静默。

周寅之却是微微一笑,道:“您本是至高无上的帝国公主,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便如今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也是无妨。臣下回头传告圣上便是。只是京城路途遥远,圣上,太后娘娘,还有临淄王殿下,对您都甚是挂念。臣从京城来时,道遇临淄王殿下,特写了一封信来着微臣亲手呈交殿下。”

本事至高无上的帝国公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芷衣隐隐觉得这话是意有所指。

她看向周寅之从袖中取出的那封信,一时竟没有伸手去接。

以沈玠善良的性情,的确有可能给她写信。

然而沈琅却绝非仁厚的君主。

倘若这真是沈玠半道拦住请人送来的信,周寅之这般趋利避害的精明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将这封信呈递于她。要么这封信已经被人看过,要么……

这信根本不是沈玠写来!

周寅之见她未接,也不收回手来,只保持着呈递的姿态。

过了许久,沈芷衣才伸手。

薄薄的一封信交至她手中。

周寅之便望着她笑起来,道:“圣上对殿下也颇是想念,能知殿下安然无虞,圣上也颇为高兴。他日回得京城,定为殿下一扫边关尘埃。”

沈芷衣看着信封,没接他话。

周寅之自知自己在如今的忻州并不讨人喜欢,也不多言,躬身后再退。

他从院中出去了。

门口几名兵士依旧肃立两侧。

沈芷衣在廊下伫立良久,望向头顶渐渐发暗的天际,竟觉旧日那股悲哀并未因这两年的疾苦而消散,只是换了个模样,仍然盘桓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宫中也好,在鞑靼也罢,甚至是在这忻州城、将军府……

弱者终究还是棋。

*

忻州城里是什么局势,周寅之已经探得颇为清楚了,这时候不免慨叹于沈琅的高瞻远瞩、帝王心术。倘若朝廷对忻州不管不顾,他日燕临必定起兵造反。可派他前来不仅能将这帮逆党一军,还能将对方陷入两难之地——

无论回不回京城,都落入被动。

要回京城,必定单枪匹马;不回京城,沈芷衣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又岂能真让她行动自由不受约束?

只是一路来,到底没敢拆开信看。

他暗地里摸了好几回,明显能感觉到有个不大的硬物,恐怕绝不仅仅是一页纸那样简单。

周寅之思忖着,想自己来忻州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只除了一件……

不知为何,想起来竟有些不安。

他负手往前走去,才刚过拐角,便看见前方一道身影走了过来。眉目清秀,颇为沉静,手里拿着几本账册,一面走还一面翕动着嘴唇,掐着手指,似乎在算什么东西。

周寅之脚步便停了下来,拱手道:“尤姑娘,倒是赶巧,又遇到了。”

尤芳吟一怔,这才看见他。

她脚步便也停了下来,只是并未离得太近,毕竟二姑娘先前提过,此人须得防备几分,到底有几分疑虑,她当敬而远之,所以只道一声:“见过周大人。”

周寅之看了她手中账册一眼,道:“这几天看着府门口忙忙碌碌,你同任老板好像也采买了不少东西,这是很快就要启程回蜀中了吗?可真是想不到,两年过去大家都变了模样。当年周某在狱中为尤姑娘寻账册时,倒没料着姑娘他日有这般厉害,实在是人不可貌相了。”

当年的确多劳周寅之照应。

尤芳吟到底一副纯善心思,也不好对此人冷脸,面上也稍稍缓和,笑笑道:“也不过就是些茶叶布匹之类的小生意,忻州物产不太丰饶,做不大。”

周寅之本只是借机寒暄,可听得“茶叶”二字时,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天城门楼上,姜雪宁与他谈及幺娘沏茶的事。

那日对方的神情,始终让他隐觉不妥。

这时他眸光微微一闪,却转若寻常地向尤芳吟道:“我在京城喝的许多茶,都是从尤姑娘做会长的商会里运出来的,岂能算是小生意?听说有些茶比宫里的还要好。”

一提到宫里,尤芳吟倒不敢随意应承,生恐沾上祸事,忙道:“您说笑了,四方茶事,最好的茶一律是先留进贡。便是我等行商,也得等各州府进贡的时间过了才与茶农相谈。便有时遇着州府的人来得晚了,也是候着等他们先将顶尖的那批茶挑走,万不敢有所僭越。”

这一瞬间,周寅之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等各州府进贡的时间过了……

他终于想起那日城门楼上,究竟是什么地方使他耿耿于怀,终日不安——

是他露了破绽!

周寅之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