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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611)

姜雪宁手指紧紧扣着的刀刃仍旧没有松开半分,更没有放开万休子,整个人动也不动一下。直到下面人慌乱地将谢危扶走,又有人迅速上来将万休子从她手中押了下去。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双担忧的眼。

燕临站在她面前,峻拔的身影为火光映照,只用一种格外沉默的目光望着她,眸底千回百转,过了许久,才慢慢道:“宁宁,你喜欢上先生这样的人,会很累。”

姜雪宁却只看着地上那一小滩血迹。

她恍若未闻。

人如在梦中一般,只想:我也知道。可这样的一个人,叫我怎么去忘掉,又怎么敢忘掉……

*

“宁宁……”

沈芷衣本是来陪她下棋,眼看着她下着下着,便怔怔盯住了其中一枚棋子,魂不守舍模样,眼底便添上了几分忧虑,轻轻唤了她一声。

姜雪宁这才回神。

沈芷衣是事后两天才到的汝宁府。

她本是要随燕临他们一道来的,可黄州有屯兵,怎会愿意叫她一个皇族公主知晓?是以婉拒,只让人准备她车驾,晚了好些天启程。

待得事定,方才抵达。

姜雪宁与谢危历了一遭艰险的事,沈芷衣也有听说。

只是毕竟不再是当年天真的公主了。

谢危此人看似光风霁月,内里剖开却是一副污黑的心,她只担心,此人犹如一座深渊,拽着姜雪宁往下跌坠。

若是往常,姜雪宁只怕已经注意到了沈芷衣欲言又止的眼神,然而这两天她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特别关照,所以有些很明显的细节都忽略了过去,不曾注意。

当下还笑问:“该我下了吗?”

沈芷衣看了她许久,心里实有千万般的话想要对她讲,甚至是那件使她犹豫了许久的事,然而此时到底说不出口,只敛了眼底的复杂,笑笑道:“该你下了。”

姜雪宁便胡乱下了几手。

末了还是沈芷衣赢。

她这糊里糊涂的下法,就算是沈芷衣有心要让她,也实在让不出什么结果来,末了也知她现在没什么下棋的心思,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叫她好生休息,自己离开了。

姜雪宁坐在屋内,却没有去睡觉。

两天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自然将天教这座分舵剿灭,所有匪首包括万休子、鲁泰在内,尽数被擒,关押在地牢内。

谢居安的伤势不算轻。

周岐黄等几名大夫忙前忙后也着急了好一阵。

只不过,姜雪宁竟没有去看过。

她仿佛想花些时间,彻底把自己整理透彻。

也或许,只是怕。

直到此刻,她才搭垂着眼帘,问了边上来伺候的丫鬟一句:“谢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丫鬟是原本将军府里伺候的。

她位卑也不敢瞎打听,只道:“大夫们前一天折腾了小半夜,后来人醒了,好像就没事了,据说只是些外伤,将养将养就好。”

外伤。

一只手而已,的确也只能算是“外伤”。

姜雪宁听后,实在不好说自己心底究竟是有多少情绪交汇在一起,索性不去分辨了,起身便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午后。

窗外有悦耳莺啼。

碧树阴阴,日照明媚。

谢居安住处,挑的仍旧是僻静院落。

外头那一座石头堆砌的高台上,新鲜的血迹才刚刚干涸,她也不看上一眼,径直从庭院的边缘穿过,便看见了一树无忧花旁紧闭的门扉。

刀琴仍在京城未回。

如今伺候在谢危身边的就剑书一个,并一个才打天教救出来的小宝。

两人见着她,神态并不相同。

小宝是且愧且疚。

剑书眼底却是掠过了一抹黯然,然而看见姜雪宁时,又到底怀了几许希冀。

房中隐约有一丝颤颤的琴音。

只是并没有往日的流畅。

连音调都差了少许,凝着一种僵硬的滞涩。

姜雪宁心底骤然抽痛,险些没说出话来,静立半晌,却再也不闻那房中琴音响起。

剑书低声说:“先生不愿见谁。”

姜雪宁立在房门外,只朝着里面道:“先生,我想进来。”

里面久久没有回答。

她便强忍了心底的翻涌,往面上挂上一抹笑,只当他是默认了,伸手将紧闭的门推开。

屋内弥漫着清苦药味儿。

谢危穿着身简单的白衫,盘膝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上头置了一张几,几上搁着一张琴。他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处理过,左手上了药,用雪白的绢布缠住,露出的修长的手指上还能看见点隐约的伤痕。

面上那种病态的苍白,却使人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

姜雪宁眼眶一酸,安静地走到他身旁去,罗汉床边的脚踏上屈坐,却笑着凝望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