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如岁(96)

作者: 西箫 阅读记录

况且听说秦地不比北地,整日阴雨连绵,见不得多少日光,还十分排斥异乡人。

先前在靖远侯府上时,我也常听陈怀安骂秦地实属蛮夷之地。按他的说法,秦地历史不长也就罢了,风俗还野蛮无礼,百姓更是目不识丁,连个寻乐子的地方都不常见,实属一群土包子、暴发户!

倘若让一众老臣们得知此话出自梁都最大的“蛮夷”之口,内心一定很微妙。

我寻到苏澜的时候,他又在饮鸩酒。

他似是没有察觉到我来了,脸色阴云不散,眉紧紧地皱着,尽显暴戾之息。

听闻今日又有一个文官被苏澜杀了。是因为在朝上大放厥词,不将他放在眼里。以至于听政的时候,明明国库账簿上写的是三千两黄金,那文官却欺负苏澜看不见,无法对账,故意说成是三万两。

底下的朝臣沆瀣一气,不敢帮腔。但苏澜却不是那么容易受骗的,最终那文官被推出去,凌迟处死。满朝百官战战兢兢,再不敢忤逆他分毫。

我轻咳一声,他这才察觉到我的到来,沉郁的脸色顿时破雾般开朗。

“晞儿。”他勾起唇角,那双眼睛暗沉无光,即便饮了鸩酒,却不见一点起色。

他的视力何时退化得这么厉害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怎样开口,于是走近了,去摸他的眼睛。

那里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地摩挲着我的皮骨:“最近伤口可还有再痛?”

我摇摇头。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等回了秦,我定会治好你的伤。”

我想:若真有那般灵丹妙药,为何他不先治好自己的眼睛?

想到这里,我稍稍抬头看着他,犹疑着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苏澜立刻低头看我,目光警觉:“晞儿,你不愿和我走?”

我的话哽在喉咙里,见他紧紧锁着眉,下意识地连连摇头,搪塞道:“并不是!”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握在我腰上的手久久没有动作。

从苏澜那里回来,我有些懊恼:明明是想去对他说我想留下,怎么话到了嘴边就全然变了味。

不过,回到房中,我欣喜地发现一桩令人振奋的事:

那只魇兽终于又吐了一段记忆出来。

养了好几日,总算出了成果。不枉我这几日的袖子都被它啃得湿漉漉的。

只是这记忆的主人并非陈怀安,而是苏澜。

我捧着苏澜的记忆,抿着唇犹豫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伸出手指,将它戳破了。

横竖这记忆珍稀不易得,不看白不看!

只可惜我拿到的,是段灰色的回忆。

这一幕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苏澜走在雪地里。

周围断壁残垣,已然是一片废墟,看起来这里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他像是在找什么人。

地上插着无数箭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以寻到。

他踉踉跄跄在雪里挖着,手上的血迹都干涸,早已结痂了。

就这样几乎将雪地都翻了个底朝天。他的手冻得青紫,往日修长如玉的十指如今甚至看不清一个完整的轮廓,兴许早就没有知觉了,可他却还是不停地挖下去,无始无终,无始无终。

见到眼前的景象,我的胸口忽然一阵溺水般的沉闷,隐隐作痛,难以自抑地想冲过去拦住他,让他不要再挖了。

仿佛我清楚地知道他要找的人,并不在那里。

可这毕竟只是记忆,我终究什么也做不了,心口沉重得仿佛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忽地,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是半截金光闪闪的鱼尾。

他跌跌撞撞地上前,双手发抖,将它从雪地里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鱼鳃艰难地翕动着,血液皆已干涸,只剩下一身干干净净的鱼骨。

苏澜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喜悦。

他认出了那盏游鲤灯。

是她曾想送给他的。

鱼骨在他手中艰难地挣扎了几下,突然化成粉末纷纷扬扬洒下,落入面前的雪堆里。

游鲤灯,被赠与时,会化为受赠之人,最想看到的东西的样子。

便是此刻,现下,他最想要见到的,她的尸骨。

他赤红着眼睛,在那堆雪里挖了很久,雪堆下终于露出一只手。

一盏灯毕竟力量有限,这便是他唯一能见到的尸骨了。

那只手,苍白瘦弱,被深深埋在雪里,无助地向外张着,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垂怜。

天地间静寂无声。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手,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难以承受的悲恸吞噬了他。

他已经不想再看,可是眼睛却不受控制似的,死死地粘在那只手上,无论如何都移不开,合不上,这又像极了她死前的情形,永生永世不能瞑目。

上一篇:女夫子身娇体软 下一篇:他在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