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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38)

话没说完,他开始咳嗽。

杜宝荫起身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倚靠着床头坐住。端来那碗热汤面,他一口一口的喂给戴其乐吃。

戴其乐没有食欲,吃了几口后就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已经饱了。杜宝荫拿了一个馒头,就着剩余汤面填饱肚皮。余下一个馒头没有动——戴其乐既是不肯按时吃饭,那家里就总得预备一点干粮,以备他夜里饥饿。

其实饼干也是买得起的,但是不能买,钱要留下来去买磺胺。

入夜之前,杜宝荫下楼去面馆归还了碗筷,又要了一壶开水回来。把毛巾放在热水中浸透拧干,他给戴其乐擦了擦头脸身体。天气闷热,戴其乐白天出了一身汗,沤着皮肤很不舒服。

伺候完戴其乐后,杜宝荫自己也洗漱了一番。一口气吹灭油灯,他干干净净的上了床。

戴其乐没有询问磺胺的事情,杜宝荫也没有提。两人一起沉默着要睡,忽然又一起翻了个身,心有灵犀的抱在了一起。

夜里也是热,相拥片刻后就要出汗。两个人自动分了开,可还是手拉着手。杜宝荫想到戴其乐也许就会这样活活病死了,心中一阵刺痛般的惶恐,把脸扭向床外,他一眨眼睛,睫毛上就挑出了一颗泪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在他的想象中,戴其乐应该是被自己的无聊无趣逼迫走的。他们在最后会大吵大闹,撕破脸皮,一拍两散,永不怀念!

现在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的好,难道没有生离,就要死别吗?

杜宝荫想要弄到磺胺,日里夜里都在想,简直快要魔怔了。

第22章 兄弟

杜宝荫仍然是没有买到磺胺,但他知道重庆是有磺胺的,而且这种药品正在日复一日的涨价。

所以他在巷子口卖了一个多月烟卷后,开始试探着抛头露面,到大街上去兜售。

他根本不会叫卖,丝毫不懂得招揽生意的技巧,只能是终日坐在一处破烂楼房的台阶上,长久面对着前方的大街。幸而近来一直是浓阴天,没有空袭轰炸的威胁,可以让他安安稳稳的从早坐到晚。

现在重庆的物资十分匮乏,市面上就没有做不出的生意。杜宝荫挣了一点小钱,拿回去给戴其乐买点好吃好喝,希望对方身体能够健壮起来,战胜病魔。

而戴其乐七死八活的躺在床上,满心也都埋着求生的火种。他正当壮年,有本事有手段,那么多不如他的人都活着,他凭什么要死?

再说也舍不得杜宝荫——他没料到自己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人。

这天上午,杜宝荫照例坐在破楼下方,在一片浅淡阴凉中守着香烟摊子。前方也有一座二层楼,上面那一层在空袭中被炸毁了,楼下房屋倒还无恙,挂上招牌做了咖啡馆。

咖啡馆的门面很好看,玻璃大门洁净明亮,门旁墙壁上还嵌着一串红色心形图案。门前时常停着几辆汽车——咖啡这东西不解渴不顶饿,一小杯的价格却是高得很,普通人哪有闲钱去品尝这东西?非得富裕阶级才能常来光临。

杜宝荫喜欢打望这家咖啡馆。先前在天津时,他虽然是大隐隐于市的做寓公,但是对这些地方也都不陌生。似乎在与心仪对象确立关系之前,这些地方都免不了要走一走的。等到情人进入家门变成了姨太太,那生活就会渐渐回复常态,杜宝荫不分昼夜的辗转在烟榻上,馋嘴的时候会让汽车夫开车去附近的西餐馆,把好饭好菜买回来吃——他也吃不了多少。

一辆汽车开走了,又一辆汽车开过来。杜宝荫在心里默默点评着汽车的好坏。他一直想要买一辆好汽车,去年就看戴其乐那辆雪铁龙最好,可惜没有钱,买不起。

卖烟卷的杜宝荫脏兮兮的坐在台阶上,很平静的追忆自己当初那富贵岁月。直到一名青年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穿过马路跑到了他的面前。

青年穿着卡其布短裤和短袖衬衫,大概是汽车夫一类的人物。他一边从裤兜里掏零钱,一边向杜宝荫问道:“喂,有没有‘三炮台’?”

杜宝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存货,随即仰起脸摇了头:“没有。”

青年掏出了一卷子钞票,继续询问:“‘使馆’呢?”

杜宝荫仍旧是摇头:“没有。”

青年一皱眉头:“‘美丽’呢?”

杜宝荫这回点了头:“有。”

青年把钱扔到他的木箱子里:“要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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