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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34)

鹏琨挨了一个嘴巴之后,因为不能打还回去,所以气冲冲地又跑了。

凤瑶也回了房。白二奶奶独自一人枯坐着,脑子里乱纷纷地想天想地,想自己刚刚嫁到白家时的情景,想那时十八九岁的新郎白二少爷。脑子这样活泼,身体却是麻木冰冷。她不叫仆人,仆人知道她心里难过,也不进来打扰她。于是她直挺挺地,就这么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到了出殡的大日子。

白府名副其实,内外当真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光景。白二奶奶坐在自家的大马车里,并没有去留意自己的儿女,单是茫然地向前行。及至送葬队伍到了城外坟地,白二奶奶下了马车,看起来依然是端庄威严的,然而心头迷迷蒙蒙,甚至不知道棺材是怎样入的土。糊里糊涂地,她又上了大马车。

白天下了一场秋雨,道路泥泞,马车走得很慢。白二奶奶在阴暗的车厢中闭了眼睛,车中只有她一个人,儿女们坐在后头雇来的大骡子车里,没胆子和她挤一辆,她知道他们其实都有点怕她。

这样很好,她累极了,正需要一点清静。脑中悬着一根弦,越绷越细、越绷越紧,她很希望把那根弦轻轻地解开,然而弦的一端连着她,另一端连着山一般的债务,以及她不可想象的凄凉晚景。解不开,怎么也解不开。

于是,在大马车穿过黑沉沉的高大门洞,缓缓地进入北京城时,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开了,铮的一声,响亮清越,源于脑海,源于内心。

与此同时,白二奶奶慢慢地向前栽去,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心里还留存着浅浅的一点意识,可手脚都不是她的了,声音气息也不是她的了。她想呼喊,然而已经张不开嘴。

缓缓地半闭上眼睛,她挤出了一滴黏稠的冷泪。

在回家的路上,她心如明镜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死去了。

在白宅大门口,家里的老妈子上前一掀车帘,发现了已经是气若游丝的白二奶奶。送葬的队伍立时乱了套,鹏琨跑过来看了看,当场吓得原地乱转,一点主意也没有;凤瑶扶着茉喜站在一旁,呼呼的只是喘,也说不出话,单是伸了手对着人比画,意思是让人赶紧打电话叫医生。

一个电话打出去,医生果然是及时地赶来了,这个时候,白二奶奶已经没了气。医生的作用是判断出了白二奶奶的死因——如果没诊断错的话,白二奶奶应该是死于脑充血。

白二爷没了,白家只是乱、只是败;白二奶奶一没,白家就彻底完了。这一点不消人说,连花匠厨子都看出来了。

白家仅有的现款,全花在了白二爷的后事上。白二奶奶好面子,如今穷了,越发地要争一口气,要让白二爷体体面面地走。结果如今白二奶奶取代白二爷躺进了灵堂,家里却是山穷水尽,别说再大办一棚丧事,甚至连下个月的伙食费都成了问题。

鹏琨这回是再也逃不过了,而他往日交下的那些狐朋狗友们见风使舵,竟然都如同死了一般,一个也不肯露面帮忙。鹏琨单枪匹马地四处弄钱——再不济,他也得买口薄皮棺材装殓了他的亲娘。然而薄皮棺材也不便宜,气得鹏琨暗暗地指天骂地,恨亲娘太不懂事,明明知道人固有一死,还不早早地将自己那后事预备一番,如今事到临头,害得儿子这样为难。亲戚们也都不是人,自家出了这般惨事,他们一个个就只会付出几句哀叹和几点眼泪。至于万家,更是如同死绝了一般,事到如今,只有他家的管家过来瞧了一瞧,万家的正主则是杳无音信,连个屁都不放!

正当此时,债主子又来了。

鹏琨受了内外夹攻,简直快要发疯,恨得走投无路,索性对着凤瑶开了火,“说你是个赔钱货,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你!你陪着那姓万的玩了小一个月,怎么?就只玩出了这么个成绩?咱家都这样了,他们家就来了个破管家!当初急着嫁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联络联络万家,让他们帮帮咱家的忙吗?我们白家也养了你十七八年,你怎么就这么没用,连个未婚夫都哄不明白?!”

凤瑶自从病情发作之后,因为家中接连遇到祸事,她心中苦痛,几乎有了水米不进的意思,瘦得周身都见了骨头。坐在床上听了鹏琨的话,她隐约也感觉哥哥这话不光是骂,里头像是有点别的意思,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好意思细想,也不好意思辩驳。红着一张脸垂了头,她噼里啪啦地只是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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