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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33)

一场牢骚完毕,鹏琨做了总结陈词:“就这么个靠不住的货,还被你和娘当成宝贝天天夸!你啊,不是我说,将来嫁到那种凉薄人家里去,有你好受的!”

凤瑶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听了这话,一句也反驳不出,眼泪顺着眼角往太阳穴流。茉喜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怒火极力地压住了,也不言语。而鹏琨意犹未尽,还想再唠叨几句,哪知卧室门帘子一掀,有人挟着一身寒气在门口刹了闸。大小姐的卧室乃是个尊贵地方,来者不敢擅入,只能是站在门口大声喘道:“少爷,快去瞧瞧吧,讨债的来啦!”

讨债的不来,白家上下一边忙碌白二爷的后事,一边念着白二爷生前的好处;讨债的一来,众人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想起白二爷生前温和悠然是不假,可花天酒地也不假。他是潇潇洒洒地只身升天去了,他这些年挥霍出的那个大窟窿,却是留在原地,活活坑了全家人!

俗话说得好,人死债不烂。但话说回来,欠债的入了土化了灰,不能不让债主子们感到恐慌和空虚。于是仿佛是在一瞬间的工夫,白宅大门就让讨债的给堵上了。

白二奶奶自认为是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面去和那帮气势汹汹的老爷们儿们当面交锋,于是要派鹏琨出场。然而鹏琨自己屁股后头也拖着一条还不清的债尾巴,白二爷的债主,往往也是他白大少爷的债主。

他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自己悄悄地顺着侧门溜了。

鹏琨跑了,债主子们叫嚷了半天不见白家人露面,本来没有气,也生生地熬出了气。白二奶奶坐在屋子里,哆嗦着向四面八方打电话,想要火速凑一笔款子来救急。然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白家是个坐吃山空的破落户,白家的亲戚朋友们也全是差不多的面貌。纵是真有几户略阔绰些的人家,因为知道白家的债务乃是个无底洞,所以也不肯将钱送给白二奶奶去打水漂,只是碍不过往日情面,派人送来了个几百块钱也就是了。

白二奶奶守着电话好话说尽,脸面体统全不要了,也就只借到了千八百块,白家被债主围攻的消息却是立时传向了四面八方。白二奶奶硬着头皮忍着眼泪,带着那到了手的千八百块露了面。把这千八百块分给了债主子们,她斩钉截铁地发了话,说是只要等白二爷一入了土,她立刻卖房还债,决不食言!

白二奶奶是有气派有威严的,债主子们听了她的话,又知道白家纵是什么都没了,这一大片房子却是跑不了的,所以也就暂时做了撤退。

白二奶奶回了房间,一颗心冷硬地往下沉,沉得快要跳不动,周身的肉却是乱颤,一只手伸出去,哆嗦得竟然端不起茶杯。

她不肯声张,也不吃喝,单是端然而坐。如此不知坐了多久,凤瑶强挣着走来了,见面便是带着哭腔问道:“妈,咱家是要卖房子了吗?”

白二奶奶姿态僵硬地微微一点头——不是故意要对女儿冷淡,而是周身的筋骨全像被冻住了似的,已经不听她的调动。

她等着女儿号啕一场,然而凤瑶栽栽歪歪地在椅子上坐下了,却是说道:“妈,只要能把债还清,卖就卖了,咱们大不了换一处小房小院来住。只要心里清静利索,住哪里都行。”

白二奶奶没有看女儿,眼望着前方开了口,“我在好些年前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恨这一天早来了半年,可怜你还没有——”

话说到这里,白二奶奶不说了,因为眼泪和热气哽在喉咙里,生生地堵回了她的下文。下文是什么,不必说完,凤瑶也明白。母亲是可怜自己还没有嫁出去——从深宅大院里往外嫁,和从寒门小户里往外嫁,在母亲眼中,是大不一样的。娘家体面,女儿在婆家的腰杆也直。白二奶奶对于女儿素来是不大上心,但是对于女儿的人生大事,她早有了她的念头和主意。她自己是刚强的,所以莫说她的女儿,甚至她的猫猫狗狗到了别人家,都不能受一丝一毫的白眼。

这个时候,房门开了,鹏琨蹦蹦跳跳地回了来,“妈,怎么样?我看那帮人都走了,您出面把他们给撵走的?”

白二奶奶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了心肝宝贝大儿子面前,咬紧牙关扬起手,在儿子那张漂亮面孔上抽出了一声脆响。

鹏琨愣了愣,随即捂着脸嚷了起来:“妈你疯了?你打我干什么?”

白二奶奶恶狠狠地怒道:“我就打你这个不是男子汉的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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