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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47)

他这话是带着感情说的,可惜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龙相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话,不料等到最后就是这么一句,于是当场嗤之以鼻,“你能顶个屁!”

露生听了这话,因为习以为常,所以一点儿也不生气。

龙相给露生和丫丫分派了任务,露生的确是恪尽职守地主起了内,可龙家这个“内”,除了人心惶惶之外再无大变。露生每天在宅子里兜转一圈,并没看出自己有何可主,反倒是丫丫比他更忙碌一些,因为一天三顿饭,顿顿真的都得做。龙家不是什么讲究人家,从龙相到丫丫,自小到大虽然也是好吃好喝,然而见识有限,平日所食的佳肴,也谈不上精妙的手艺,无非是油重肉肥罢了。丫丫一直不馋,烹饪的饮食全偏于清淡,而龙相到了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也顾不上挑嘴了。露生把喝剩下的小白菜汤泡了米饭给他,他端起大碗西里呼噜地连吃带喝,倒也能够吃饱喝足。

如此又熬了一个多月,在时节将要转为秋凉之时,龙家上下内外的人,包括龙镇守使,终于熬到头了。

龙镇守使是死在了梦中。临死前的那几天,他微微有了几分清醒相。旁人没想到疯病也会回光返照,所以以徐参谋长为首的众人还欢喜了一阵子,以为镇守使这是要还阳。然而就在眼看着是越来越好之时,他忽然一觉睡过去,无声无息地在床上断了气。

徐参谋长在确认龙镇守使当真是已经归天之后,因为感觉自己前途凶险,立刻就又悲又怕地号啕了起来。他哭了,龙家的人听了消息和哭声,立刻也跟着落了泪。黄妈涕泪横流地找到龙相,搂着他“儿呀肉呀”地大哭,意思是可怜龙相没爹没娘,成了孤儿。龙相被胖胖的黄妈拥抱着,像是站在了个大肉包子里。黄妈哭得伤心欲绝,他苍白着一张脸,眼中却是无泪。不但无泪,他听着黄妈的哭声,甚至还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并且几乎想笑。因为黄妈哭得如同老鸹叫一般,着实是难听极了。

他想,父亲死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呢?应该干的太多了,于是他用力推开黄妈,自顾自地跑去了账房,一边跑一边又想:“露生呢?中午还是汤泡饭?丫丫也在哭吗?爹死了,城里的警卫团从此就该归我管了吧?当然,当然是归我管。他们不服我怎么办?这是个问题,我得马上把它解决掉!”

他一边想一边跑,脑筋转疯了似的,一瞬间同时想起无数的事。半路上有人对他说话,他一点也没听见——岂止是没听见,他那灵魂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自顾自地只是想,根本连人都没有看见。

龙相忙龙相的,露生没闲着,也有工作可做,并且还是艰巨的工作。

没人支使他,他自己过来挽起袖子,给龙镇守使擦了身。为什么要给龙镇守使擦身?他起初对自己说,这是为了做出一点小小的报答——这么些年了,吃龙家的喝龙家的,龙相吃什么,自己吃什么;龙相穿什么,自己穿什么。龙镇守使这么养活着自己,不求回报,就只是养。

可是在潮湿恶臭的空气中擦拭了片刻之后,露生看着龙镇守使那具骷髅一样的尸体,心中却又生出了别样的感情。

其实不是要报答,他这么干,只不过是物伤其类,不是他的类,是龙相的类。他真怕将来有那么一天,龙相也会这样冷冰冰地躺在阴暗屋子里,皮肤铁青、面容狰狞,头发这样长,指甲那样长。死前是疯疯癫癫地苟延残喘,死时是在天昏地暗的梦中,没有一点温暖,没有一点光明。

他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否陪在他的身边。或者,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会不会有一个像自己的人,对他存有几分善念,愿意当他还是个活人,把他收拾得洁净整齐,让他长眠得舒适安稳。

不知道,真是不知道,所以他此刻很细致地装扮着龙镇守使,不怕脏不怕累。仿佛他才是龙相真正的父亲,父母行善,不是要给自己修福,是为给儿女积德。若有福报,那就让它全报在儿女身上,就让它全报在龙相身上。

费了很大的力气,露生在一名男仆的帮助下,把龙镇守使打扮好了。

龙镇守使是长袍马褂的打扮,另有一套海蓝色的上将礼服,叠好了摆在他的身边。再往后该怎么办,露生就完全不知道了。

而徐参谋长哭过了劲,进门之后问露生:“少爷呢?”

露生摇了摇头,愿意立刻去为徐参谋长把龙相找过来,然而徐参谋长摆了摆手,却是没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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