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降龙(48)

徐参谋长说:“我看你说的话,少爷倒是还肯听几句,那么现在你就留在这里,少爷若是来了,你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立刻出去探探风声,孝帅的后事,也都包在我的身上。”

露生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这徐参谋长到底算是哪一派的人物——他对龙相诚然是很亲切慈爱的,可也正是因此,露生总感觉他是别有所图。

因为龙相这种货色,正常人对他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会对他“亲切”和“慈爱”?

第八章:少年当家人

龙镇守使的后事,轰轰烈烈地操办起来了。

露生帮不上忙,只能是袖手旁观。眼睛看着,胸中翻腾,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与妹妹。原来后事是要这样悲哀隆重的,是要把悲剧办成天字第一号盛典的,是要赫赫扬扬震动天下的。龙镇守使躺在金丝楠的大棺材里,静静地、安详地,死了,比活着的时候更体面、更尊荣。

可是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呢?

露生只知道是干爹给他们收了尸,而且不是干爹亲手做的。干爹当时正在带着自己往北京城外逃,他是托了亲信朋友,冒险领了白大帅的尸首。白大帅的旧部们,一个都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因为太怕满树才,还是纯粹只是无情无义。埋哪儿了,露生不是很清楚;怎么埋的,也不知道。当初十二岁的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孩子,他只懂得什么叫作死。而死后应该怎么办?他不但不知道,甚至想都没有想。

活到现在二十岁了,他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葬礼——原来一个人连死都可以死得这样辉煌。整座县城都为镇守使披麻戴孝,天还没有冷,可是触目唯有黑白两色。因为镇守使的死亡,天地提前入了冬。

露生看在眼里,心内五味陈杂。也不是嫉妒,也不是愤慨,是一丛微弱的小火苗烧灼着他,让他隐隐地燥热,隐隐地疼痛。思绪从父亲与妹妹身上掠过,父亲和妹妹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但另有三个字无比清晰,一直印在他的眼中心上。

满树才!

全是因为满树才!全要怪罪满树才!露生这些年早被龙相磨得没了脾气,纵有了脾气,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唯独满树才——无需出面,只要亮出这三个字来,他便会气血翻涌、咬牙切齿、磨刀霍霍,想杀人!

所以,他极力地把这三个字往下压,压到最深处。有账不怕算,人死账不烂。

龙宅渐渐地乱了,不是自家内乱,是前来吊唁的宾朋越来越多,鱼龙混杂,难免要乱。有龙家的亲戚登上门来——是成群结队的一大帮亲戚——先是哭哭啼啼地惋惜龙大哥英年早逝,随即涕泪一收,开始和龙相算起了龙家产业。龙相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家还有亲戚,及至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他把孝袍子孝带子往下一扯,直接就翻了脸,要让人把亲戚们全撵出去。可亲戚们乃是有备而来,并非完全不占理:首先,龙相只有十八岁,往小里算一算,还是个大孩子。龙镇守使苦心经营了一生的财产,能就这样全交给个毛孩子?其次,龙相没娘。龙镇守使若是有个知书达理的正房太太,那么寡妇领着儿子过活,天经地义,只要龙太太不改嫁,亲戚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可龙家并没有这么个太太,而且龙相自身的来历,也是一个谜团。当年也没听说龙镇守使讨了哪个姑娘做偏房,可是忽然就声称自己得了个儿子,并且把这儿子养得遮遮掩掩,等闲不让外人觑见。那么,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镇守使的亲儿子?你有本事哄镇守使一个人,你可没本事哄全天下!龙家亲族这许多人都是心明眼亮的,容不得你这来历不明的崽子耍花招!

这番话吵嚷到一半时,露生闻讯赶了过来。耳听他们越说越激烈,眼看着就要提及龙相的身世,便吓得出了冷汗,预备着随时冲入人群大闹一场,不许他们把话说完。可是接着往下又听了片刻,他渐渐放了心。合着陈妈那一日当真是向自己讲述了个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不但不为外人知,内人显然也是没几个知道的——永远不知道才好,否则一旦真相大白,龙相将来可就没法做人了。

既然亲戚们只是乱吵,露生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但是见了面前这些咄咄逼人的陌生面孔,也有些愤怒。一手攥着龙相的腕子,他怕龙相一时气急了,会像对待自己和丫丫那样冲进人群连抓带咬。

然而,出乎他意料,龙相沉着一张小白脸,并没有发作雷霆之怒。抬起右手一勾食指,他勾来了身后一名彪形大汉。大汉是个小军官的打扮,走到龙相身旁一弯腰,恭而敬之地开了口,“少爷。”

上一篇:小鹿 下一篇: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