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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池的王八少女(182)

夏贞掩面,心里话如止不住的泪,一股脑往外倾吐,她泣不成声:“是我……是我把你的失望痛苦当做跳板,我本以为,哪怕没有这个官费名额,你将来也有的是机会可以走出去,可以过得很好,可以当个人上人。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机遇,我没想过,会造成这种局面,让你受困,我太悔恨了,我真是恨透自己了,对不起,我做了个最自私的选择。”

顾秀岚注视着她,鼻头酸胀,她强作轻松口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什么情况我难道不知情?所以我都对外讲,是我把名额施舍给了你这个可怜人。”

夏贞又哭又笑:“那你为什么不写了?我托人买过好多回国内报纸,却再也看不见你文章。”

“我不写,是因为没人给我审稿了,我信心全无,我的书要经由你过目,才敢给更多人看。可我的好朋友离开了我,我灵感枯竭,《并蒂》是我们共同的作品,一朵花被折走,另一朵哪能独活。我再努力开放,身边都杵着个枯茎断枝,这株花哪能好看,我自己都觉得不好看,遑论他人了。”

“是我自己没办法再创作。”

她倔强地抿了下唇,“那阵常有人问,后来我儿子女儿发现我以前的刊载,也会问我怎么不写了,我都说是苏云忱害的,是他不让我写,说我才华过盛招蜂引蝶,要我回归家庭相夫教子。我同样对外宣称,我停载的文章其实也都写完了,只是剩下的书稿被我朋友拿走了不还我。反正绝不能是我自己不行,我要一直这么完美,顾秀岚要一直这么完美,不会被骗,不会被负,不会委曲求全,不会半途而废,到死都要这么体面。”

顾秀岚轻弯了下嘴角,自嘲:“就我这么个死要面子的人,昨天还尿身上。”

“我现在记不得好多事了。”

“可我就是忘不掉夏贞。”

她指了指门,笑起来,与年少时那种皎洁无垢的笑意完全吻合,“我不让他们听墙脚,自己倒偷听了好一会,我在房间里听见你来了,立马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梳得规规整整,我还抹了唇膏,你看得出来么。”

夏贞微红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就那么淡静地看着,“一见面就看出来了,还这么臭美。”

顾秀岚笑开来,回身去翻一旁抽屉,而后取出厚厚一沓信件,信封发黄,但上方蜡戳都还完整如初。

夏贞了然又释然,也从自己手袋中取出那卷书稿。

顾秀岚把信尽数摊到她面前:“我一封没看,还给你。”

夏贞笑:“我知道。”

她把书稿递给她:“但我认真批注了,这一卷应该在那年12月那期《品报》上刊登,我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还给你。”

顾秀岚接过去,她有些老花,不得不拿远了看,她以指腹小心摩挲过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字批注,好似在寻迹,踩着这片边缘已不甚明晰却极尽耐心温驯的陈年鞋印,重获恰同学少年的共振:“我现在眼神不好,精神也不好,肯定写不下去了。”

夏贞手指逐渐拢起:“那你可以口述,我做笔录,帮你修改,还跟以前一样,这次回国我就不想再走,我都到这个岁数了,也经不起颠簸,只想落叶归根。如果真有机会,我想跟你一起,完成我们未完的作品,这是我此生夙愿。”

顾秀岚侧过头看她,眼中有波光,唇瓣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因萧索而细微颤栗:“还能讲完吗?”

“能,”夏贞笃定道,像几十年前一样给瓶颈的她以信心与鼓励:“你顾秀岚是什么人,只要你想,你就能行。我们岚贞二人小组,势如破竹,年纪大了又算得了什么。”

第79章 第七十九枚硬币

当天中午, 外婆罕见地走出房门, 与大家共进午餐。

自打患上老年痴呆,她鲜少在白日活动,一是由于病魔缠扰, 二是她担忧自己不能自控地体面尽失,那些尴尬与污浊会在天光下曝露无遗。

圆桌上环满了人,外婆与夏贞坐在一起, 有说有笑,像是一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连体婴, 饭到尾声, 她们在饭桌上快活地宣布, 要完成《并蒂》剩余的五章内容。

大家都鼓掌祝贺。

苏兰序想劝母亲别累着自己, 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理想到何时都不嫌晚,人若有梦, 至死都不会疲惫。

陆晅询问是否要帮忙。

两位老太太动作一致地摇头,默契如烙痕, 从未被时光磨淡。

夏贞很快安排好接下来的日程,她与丈夫就在古运河附近一带的酒店长住下来。

翌日就重新登门拜访,开启她们的伟大计划。

外婆状态如衰木回春,不再抗拒服药, 她的记忆变得流畅, 原来生锈的脑子还可以这么灵光, 虽与年少时不能相比, 但也是这两年来的巅峰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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