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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46)

小铃铛初次进京,欢天喜地,先还怯头怯脑,等到满街逛了两日,她吸取了许多摩登知识,丝袜也穿上了,头发也烫卷了,衫子做成喇叭袖口,露出一大截子手臂。聂人雄无心管她,终日独自出入马总长公馆。双方嘀嘀咕咕的密谋几日之后,他心中有了主意,表面上却是清闲下来。

这天清晨阳光明媚,他在卫士的簇拥下离开饭店,要领着小铃铛去游颐和园。这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坐在汽车里就有些浪费春光,非得骑马才最适合。田副官去马公馆借来十几匹高大威武的好马,众人吃饱喝足之后抖擞精神,骑上骏马便往西直门赶。一路分花拂柳的到了颐和园,因小铃铛骑马骑得累了,所以聂人雄赁了一只小船,先来游湖。

两人乘着小船,在昆明湖上漂来荡去。小铃铛忙着欣赏湖光山色,聂人雄却是随手捡起船上一份报纸,百无聊赖的翻开阅读。读着读着,他身上忽然一冷。

他看到了卫英朗与陆柔真的结婚启事,典礼日期,就是今天。

煌煌烈日失了温度,碧草鲜花也褪了颜色。聂人雄抬头望向连绵青翠的万寿山,耳边依稀响起了喜气洋洋的鞭炮声响。一碧如洗的长空之下,万丈阳光从天而降。多么好的天气啊,于他却是万箭穿身、无处可藏!

将那份报纸缓缓投入水中,他双手合什举到眉心,对着远山上的佛香阁低下了头。无端的忆起一句佛经,仿佛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记得了。

他还在爱着她,只可惜,没了资格。

与此同时,陆柔真穿着喜纱,已经坐进了迎亲的花汽车中。

婚礼还是办在了北京,因为卫家在北京有宅有院,老亲戚老朋友也都在此地。两家都不是很古板的家庭,如今的新娘子们皆穿婚纱,陆柔真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白纱依旧入不了卫夫人的眼,那也好办,换成粉色的喜纱也就是了。

喜纱的尺寸在一个月内改了两次,因为陆柔真在眼看着消瘦。家里上下都打趣她,说她臭美,一顿饭只吃一点水果。她很宽容的承认自己是在臭美,因为“冬天胖了许多呀”。大家都说她嫁得好,所以她就更要做出好样子来给人看。她没有食欲也没有精神,可是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了,就要生流言,生是非。她从早到晚的强颜欢笑,无论如何不肯输这口气。

花汽车开起来了,卫英朗穿着黑色大礼服坐在一旁,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陆柔真不看他,他也不看陆柔真。一对金童玉女并肩而坐,呆若木鸡。

第22章

陆柔真其实在半个月前,就不想嫁给卫英朗了。

卫英朗的言谈举止,表面上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每隔个一两天,也照例是要到陆柔真的房内打个卯。小荷在院子里向他打招呼,他和和气气的微笑答应,一点纰漏也不出。

可是关了房门之后,他便不一样了。

他坐在这边的椅子上,陆柔真坐在那边的沙发上,之间隔了老远的距离。陆柔真知道是自己愧对了人家,极力的想要没话找话来说,她说,卫英朗就听着;她不说,卫英朗也不问。她抬头,卫英朗就把目光移开;她低头,卫英朗又开始继续审视她。

卫英朗不肯和她对视,心灵的交汇自然也早停了,仿佛她的眼睛里藏了污秽恶魔、不堪入目。

陆柔真察觉出了他那若有所思的窥视,一直忍着,直到忍无可忍。她站到卫英朗面前问他:“詹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偷偷的看我?”

卫英朗把脸扭开,神情几乎堪称痛苦。

十四年的爱情,无法言喻的纯洁与完美,水晶一样彩虹一样,史诗一样绝唱一样,原来却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并没有什么天生一对天作之合,有的只是女人要私奔,男人做王八。

卫英朗觉得沮丧,觉得恶心。可是这段爱情生在骨上长在肉中,甩不开摆不脱,如果当真离了陆柔真,那他自己也会去了半条命。

越是亲近的人有了变化,感觉越是诡异恐怖。陆柔真去找了父亲,把卫英朗的样子一五一十描述出来,末了哭诉道:“爸爸,我现在很怕他,能否将婚礼暂缓几个月?”

陆克臣沉着面孔反问:“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陆柔真立刻苍白了脸——父亲从未这样严厉的对待过她。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她竟然忘了自己是戴罪之身。

陆克臣把三女赶走之后,心中难过之余,又有些得意。一桩惊人丑闻被他一手压了下去,这也算是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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