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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本无邪(16)

这实在让他十分惊喜,把那几张纸币窝折的边角重新平整了,再按照面额大小重新排列成薄薄一叠。

不过就在他要把钱揣进衣兜里时,动作却骤然又停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这些钱的出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钱,还是沈静那次扔给他的。那时他痛到了半昏迷,醒来后见了钱也没有放在心上,爬出客厅后,他此后也就几乎没有再进来过。

一想到沈静,他顿时脸色都变了,竟下意识的把手中的钱又扔回地上。

他怕沈静,而且是越想越怕,他总记得那天死去活来的痛苦,身体被活生生的撕开,血块把双股之间完全的糊住,干涸的,新鲜的……之后还要接连着几天发高烧,家里没有人,他自己爬着去找水喝。

不过……那是钱啊!

这几张钞票,够他安安稳稳的吃上半个月的饭,还可以给他哥哥买一打新袜子——天气冷了,不知道集中营里面烧不烧水汀,如果没有的话,还要给他哥哥送一些棉衣服去。

“钱,总是不会打人的!”

想到这里,他伸手又把钱拿起来,很果断的塞进口袋里。

陆新民一直瞧着他,觉着这位漂亮青年的举动很有些古怪,仿佛同那几张肮脏的纸币谈恋爱似的,一会儿拿一会儿扔,表情还很丰富,先是喜悦与痛苦,接下来是心事重重,最后是狠下决心,好像话剧演员在刻画角色的心理活动。

顾理初揣好了钱,然后就要起身,不想他昨天走路太多,身体有些累伤了。如今乍一起身,就觉着浑身一起酸痛,关节似乎都在咯咯作响。这让他蹙起眉头,忍无可忍的哎呦了一声,向后一屁股坐回了沙发。

陆新民立刻站起来,满脸的关切:“你怎么了?”

他这突然的逼近,让顾理初毫不掩饰的瑟缩了一下:“先生,我没事。”

陆新民便又坐了回去:“是么,那我就放心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哦,对了,你刚才说要喝水,我去帮你拿过来。”

他这半天里无所事事,除了研究熟睡着的顾理初之外,就是在周围的几间屋子内踱来踱去。此时他也不等顾理初反应,径自起身走去厨房,倒了杯白开水端了进来。

顾理初坐在沙发上,从陆新民手中接过水杯时,他忽然有些感动。

他是从小被人侍候大的,可是现在,他自己每天挣扎着生活,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照顾他了。

双手捧着那杯水啜了一口,他觉出一点委委屈屈的温暖。

偏偏这个时候,陆新民又极和蔼的问了一句:“你要吃点什么吗?我可以去给你准备。”

顾理初摇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陆新民从他身边的沙发上拿起自己那件被枕做一团的外套,一边抖开穿上,一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回来做午饭。”

顾理初嘤咛一声,意图出言阻拦。然而还没等他把语言组织成型,陆新民已经走出去了。

陆新民用一杯水,和一份午餐,就把顾理初给完全的收买了。

他微笑着坐在先前那张单人沙发上,三言两语的便将顾理初的身家背景打听了个清楚。同时他也很遗憾的发现,虽然自古都说是才貌不能两全,然而造物对于顾理初,未免也太失偏颇了一些。从顾理初的言谈来看,说他是白痴当然是不大确切的,可是如果称他是个傻瓜,大概算不得恶毒。

他这样对顾理初腹诽着,同时却又目光如炬,眼里烧着把暗火,从头到脚的审视着顾理初——真是“从头到脚”,他那双挑剔的眼睛缜密的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敏感的神经向四周的虚空蔓延出枝杈,他觉得自己快要通灵了。

然而顾理初对此毫无意识。他苦的久了,忽然有一个人过来,外表看起来堪称“宝相庄严”,又和风细雨似的给了他一些“爱”,便足以让他温暖的有些晕头转向,连一贯的戒心都放下了。

陆新民在下午时,离开了顾家。

顾理初在心里,对他是绝无反感的。甚至还有些留恋,因为他一个人住在家里,实在是有些太寂寞了。不过他还是不懂得如何同陌生人交往,面对陆新民,他终究还是有点紧张。

陆新民走后,整幢房子重新陷入寂静。他像个小守财奴似的,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数了两遍,忽然又想起他大哥对他的嘱咐,便决定出门去买老虎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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