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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120)

正在犹豫,冷不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拦住了于思睿,而且声音还有些耳熟。

“安郡王?”于思睿一转头,顿时拉下了脸,“好端端的,安郡王怎么也到兴教寺来了,不是正忙着为崔家姑娘寻医求药吗?”满京城都知道,安郡王那个未婚妻是个病秧子,这婚还不定结不结得成呢。

沈数稳稳站着,似乎没听见于思睿的后半句话:“不过是来庙里走走,承恩伯也是来上香的吧?菩萨面前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于思睿用力拉自己的手,却觉得腕子像落入了个铁圈里似的。沈数也没有用力捏他,只是松松圈着,可是任他怎么拉拽都纹丝不动,就是扯不出来。

“这位蒋姑娘冲撞了我的妾室,现在她动了胎气,我自然要问!”于思睿抽不出手来,气急败坏起来,“安郡王莫非是要坏我子嗣不成?”

沈数瞥了一眼胭脂,后者看得起劲,已经忘记装肚子疼了:“我看令宠并不像动了胎气的样子。”

这蠢娘儿们!于思睿心里暗骂,装都不知道装到底!

“方才她还腹痛来着。安郡王还没成亲怕是不知道,妇人有孕是说不得的,此刻或许看着还好,没准过一时就不好了,安郡王可能做保,这孩子不会有事?”

沈数仍旧攥着他的手腕:“令宠有孕,本不宜出门,车马颠簸也难免有些不适。蒋姑娘前日进宫,皇兄当面许她多探望宫中婕妤,便是觉得她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不致随意冲撞令宠。纵有小小不妥,承恩伯也该看在皇兄份上,宽宏一二。”

话就怕说破。于思睿可以在心里不拿皇帝当回事,可是却不能公开地说。现在沈数明白地说桃华是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哪怕皇帝当时见了第二天就忘记了呢,这也是一道护身符,除非你打算造反或者被人问个大不敬之罪,否则就得拿这当回事。

美人在前,却无法下手,于思睿恼羞成怒,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把手夺回来,反倒弄得自己手腕像要脱臼一般疼痛,不由得让他怒火上冲,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沈数就讥嘲起来:“安郡王只怕是难得入宫吧?怎么皇上见了谁你都知道,莫不是成窥探内宫,还是拿瞎话来蒙我呢?这倒奇了,若是本伯爷没记错,安郡王生母就是被蒋家人治死的,就是你自己那眼疾,不也是蒋方回下错了药弄出来的吗?说起来我倒忘了,总听人说你在西北那边还上阵杀敌,战功赫赫,我原想着你真是胆子大,现在想来,这目不视红倒是个便宜,任人说什么尸山血海的,你反正也看不见那血,自然不怕……”

目不视红四个字落到耳朵里,桃华吃了一惊,突然想到了蒋老太爷手稿里那个目不能见红的案例,难道是凑巧沈数也是如此,还是说——那个案例说的就是他?也对,事涉皇家隐私,蒋老太爷就是要出医书也不能明说,为防别人联想到正主儿身上去,还要说是自己治坏的人……

所以这个目不见红的人就是沈数?桃华忍不住抬头去打量他,正听见于思睿还在滔滔不绝:“……你倒替蒋家丫头出起头来,真是怜香惜玉……”

沈数脸色一沉:“承恩伯慎言。当日我入宫向太后请安,与皇兄同行,既然知道此事,总不能让承恩伯稀里糊涂犯了错去。虽说不知者不为罪,可若是有人弹劾承恩伯一个不敬的罪名,太后和皇后怕也要为难。”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劾老子!于思睿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然而无法宣之于口。至于说到为难,他才不觉得太后会有什么为难的,但是要说皇后……

即使再目中无人,于思睿也记得,皇帝到现在都无子嗣,而皇后——他的小堂妹,去年刚刚弄掉了宫里一个妃嫔已经成形的男胎。

这事儿倘若放到一般人家,谋害子嗣,即使是正室也难逃干系。皇后虽然身后有于家,又是位居东宫,没人敢提出来处置她,可是在朝廷官员们的心中,也是评价不良,就连于阁老,对此也是有所不满的。道理很简单啊,如果皇帝一直无子,将来的皇位都要旁落,皇后还值什么钱呢?

沈数眼看于思睿似乎冷静了一些,这才缓缓将手放下,转头看了桃华一眼。他今日来兴教寺另有事做,初时看见承恩伯在这里,只当他又在调戏民女,没想到过来会看见是蒋家人。原只是看不惯于思睿此人,现下倒有些担心桃华被吓着了。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见那女孩子稳稳地站着,脸上神情有忧虑有迟疑,却并没有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样子,虽然嘴唇抿得极紧,但后背却挺得直直的。

胆大。这是沈数心里浮起来的第一个念头。若说临危不惧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于思睿面前仍旧能保持冷静,已经是出人意料之外了。没看她旁边那个女孩儿,于思睿还不是冲她去的呢,就已经吓得手抖脚抖,只会掉泪了。

蒋杏华确实是吓坏了。于思睿的名声她是知道的,尤其是前生出嫁之后,于思睿越发嚣张,曾经强抢过一个行人司七品小官的女儿,结果皇帝说了话才把那女孩儿送回家去。可是因为已经在承恩伯府过了夜,女孩的未婚夫家上门退婚,女孩儿第二日就上吊自尽了。

这件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义愤填膺弹劾于思睿,可有更多的人却是看热闹,反而津津乐道于追究那女孩儿究竟是否已失身。蒋杏华听刘之敬说过,女孩儿在承恩伯府不自尽,直等到退亲才自尽,应该是没有失身。可刘母却口沫横飞地说,既是抢了,必定被外男碰过,无论如何也是失贞了,当时就该在街上一头碰死的。

那件事听得蒋杏华全身冰冷。不过是被外男碰了,就该死吗?若是有一日她不小心被外人碰到,是不是刘母也觉得她该死了?

如今重活一世,日日只想着如何避开刘之敬,从前的记忆倒渐渐淡了。可今日见了这场面,才又吓着了她——于思睿如此嚣张,万一真的当面辱了她们姐妹,传出去她们还有什么名声,会不会影响日后的亲事,会不会桃华都再做不成贵妃了?如果她做不成贵妃,又如何能帮得上自己呢?

蒋老太爷也没想到沈数会在此地出现,还会拦着于思睿,并替桃华说话。老实说,蒋家虽有女在宫中,但却因有孕的事儿正招了皇后的眼,而于思睿却是太后的亲侄子,倘若他就在这里撒起疯来,那蒋家人除了拼死护着桃华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看看于思睿带来的这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打手,蒋家哪里抗得过?真想不到,今日他们反倒是要承了沈数的情……

于思睿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一肚子气没处发。胭脂跟他这些日子,算是摸透了他好色的脾气,知道他今天弄不到人,回府定要发怒,当即抱住肚子又弯下腰去:“哎哟,肚子又痛起来了……”

丫鬟们慌做一团,于思睿却是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刚才蒋老太医都说了,蒋姑娘精通医术,你们还不快请蒋姑娘给你们姨娘瞧瞧。”

蒋老太爷沉着脸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哪里会诊孕妇之症。老朽不堪,在宫中侍奉也有十数年,不如容老朽为这位姨太太请一请脉罢。”刚才他说的是桃华略通医术,没有说精通好不好!

于思睿耍起了无赖:“男女授受不亲。蒋老先生如今不是太医了,怕是不方便。我看,就请蒋姑娘来极好。”

胭脂抱着肚子,心里暗恨,嘴上却道:“蒋姑娘医术极好的,当初在无锡时,还不是给江少夫人诊出了喜脉——哎哟,肚子好痛……”为了讨好于思睿,她只能帮忙,若是,若是现在身边的人是江悟,必定不会如此……

“看看,蒋老先生不必过谦哪!”于思睿得意起来,“来来,快把姨娘送到后头禅房里去,还要有劳蒋姑娘哩。对了,安郡王不会连这也要拦着吧,这说不定就是我唯一的子嗣了,就是太后姑母,听了消息也高兴得很呢。”

桃华看出他今天是不肯罢休了,于是上前一步:“不必往后头去,看这位姨娘也等不得,就在这里诊脉就是。”鬼才要跟到你的禅房里去,就算有蒋家人跟着,传出去又是个什么说法?她虽然不像现在的女孩儿一样把名声看得比天大,可也犯不着跟于思睿这样的人挂连上。

胭脂哪有什么病,要有也是心病,装模作样让丫鬟在旁边的台阶上铺了锦褥才坐下来,一脸娇弱地伸出手来。桃华诊过左手,又要诊右手,胭脂原是不当回事的,渐渐也被她诊得有点紧张了:“怎样?”这孩子可是护身符,将来的日子就指着他呢!

“胎气尚稳,不过姨娘心思太重,对身子却是不好。”桃华收回手,一脸肃然,“所谓养胎养胎,饮食医药为养,心情愉悦亦是养,且比饮食更要紧些。太妊有孕,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方能孕妇胎儿俱佳。若总是心思不定,则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何止于身无益,且恐贻及腹中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