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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35)

桃华目光跟江恒一对,立刻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装出一副根本没有认出青盏的模样。江恒见她低头,也意识到自己略有些失态,马上移开了目光,笑嘻嘻转头去扶南华郡主:”母亲小心脚下。”

苏夫人在自己的马车边赞道:”二公子真真是孝顺体贴。叫人看着,真是羡慕。”

若是别的时候听了这话,南华郡主必然欢喜,可是她方才看见自己儿子盯着那医家女看了好几眼,心里便生出些猜忌来——这苏夫人特意带了个美貌女孩儿过来,莫不是在打她儿子的主意?

倒也不是南华郡主多疑,实在是以前遇到的这种事多了。南华郡主本是皇室血脉,又是太后面前的红人,郡马虽然未曾出仕,长子江悟却已供职于行人司。行人司官衔不高,却也能近天子,等闲勋贵子弟还进不去呢。

江家既有靠山又有出息,江恒打从十二岁开始,就已经被当做择婿的目标了。到了他十四岁,出落得一表人材,又肯读书,就更教人眼红了。那有规矩的人家,不过是递口风到南华郡主或太后面前,也有些没脸没皮的,便带了女孩儿过来,想方设法地要让江恒看见。此次南华郡主出京,江恒随行,也不完全是因着孝顺,还有想躲着京城里那些人的意思。

南华郡主心里生疑,看桃华就不顺眼起来,心里一动,倒对桃华招了招手:”蒋姑娘到我的马车上来。你是本地人,这一路上也给我讲讲风景。”

她发了话,桃华也只能叮嘱薄荷仔细看着苏夫人,若有不适立刻要说,这才独自上了南华郡主的马车。

南华郡主这马车是从京城里一路赶过来的,因为考虑到旅程中路况复杂,并没有用那种按制的宽大马车,而是格外缩小了一半,只用两匹马拉。然而马车内部却极尽工巧,且不说各种陈设,单是减震就做得非常好,出了城门上城外的土路,都不太能感觉到颠簸。

不过这么舒服的马车,桃华坐得可不大舒服。南华郡主说是叫她上来讲风景解闷,可是桃华指了几处,她都冷冷淡淡爱搭不理,倒是不时地用尖锐的目光在桃华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把她解剖了似的。

如此几次,加上车已经出了无锡城门,桃华也就沉默了。可是她不说话,南华郡主倒又开口了:”我方才忽然想起来,苏夫人说你家姓蒋,又是在无锡行医多年的——我怎么记得先帝那个时候,宫里有个太医也姓蒋的,伺候当时的贤妃生产,结果出了事的……”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然而又不能不答。桃华只得点了点头:”郡主记得清楚,那太医就是先祖父。”

”啊!”南华郡主故意地提高了声音,”那你们蒋家如今还在行医?”

”并没有行医了。”桃华淡淡回答,”当初先帝亲口说过,蒋家不可再行医,所以如今只是开个药堂,卖些祖传的跌打酒等成药。”

”是吗?”南华郡主靠着柔软的马车座椅,不怀好意地问,”那今日苏夫人为何要带你前来呢?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很会说话的样子。”

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桃华上辈子也不是没遇到过,丝毫也不动气:”苏夫人虽来无锡数年,但毕竟不是本地人,只怕郡主若问起一些风景掌故,她无法回答,不能让郡主游玩得尽兴。民女虽然笨嘴拙舌,但时常在外走动,知道得多些,所以才携了民女前来。”

她一边说一边琢磨。刚才进驿馆拜见的时候,南华郡主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还夸了她一句漂亮。怎么这才出个门而已,态度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变,难道是才想到苏夫人带个医家女来的用意,心里不悦起来?

饶桃华怎么想,也没想到是因为江恒多看她那两眼引发的麻烦。实在是江恒也并没有多么失态,如果以上辈子的时间计,江恒看她那几眼加起来连半分钟都没有,谁知道就那么不巧被南华郡主看见了呢?

”时常在外走动?”南华郡主还不打算放过她,”怎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经常在外走动?”

”是的。”桃华坦然回答,”高门大户的闺秀们,自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民女子则没这许多规矩,且生活所迫,为了生计也是免不了的。即如郡主今日去的惠山寺,到了初一十五,寺中做法会的时候,寺外便有集市,其中不乏前来卖各种绣品或小食的女子。民女家中虽然不致有衣食之迫,但因兄弟还小,父亲忙不过来,所以也时常替父亲分忧,去庄子或药堂走一走。”

她说得如此坦荡荡,南华郡主反而没话说了。要说她不守规矩吧,桃华已经明言,平民女子生活所迫,根本没这些规矩好讲。何况她是因为兄弟小,要替父亲分忧,说到底这是孝道,正是本朝最推崇的东西,就算是失了规矩,一个孝字也足够抹掉了。

南华郡主有些憋气,正打算着再拿蒋家当年的事来说一说,文氏倒了一杯茶送过来,含笑道:”母亲先喝口茶。二弟带回来的这玳玳花茶果然是好,这几日媳妇有些胃口不开,喝了这茶倒觉舒服了许多呢。”

江恒策马在南华郡主的马车边上跟着,也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声音。虽然不是每个字都能听清,却也听见了蒋家、贤妃、在外走动这些字眼。南华郡主是他亲娘,他又如何不了解自己亲娘的脾气,必定是这位蒋姑娘哪里惹她不悦了——就是江恒也万没想到,是自己多看那两眼给桃华招来了麻烦——于是俯身敲了敲车窗,笑道:”母亲,这外头空气好生清新,别闷在车里,卷起帘子也凉爽些。”

心爱的小儿子开口,南华郡主也只得让丫鬟半卷起车上的纱帘,冲着儿子道:”别只贪凉爽,仔细吹了山风头疼。”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桃华,却见桃华把脸偏过去,不看江恒,反倒是看着文氏的方向,心里才稍稍放下了一点。

桃华倒并不是全为了避嫌,而是因为听文氏说胃口不开,所以细细看了一眼她的脸色。

文氏今年二十三岁,说起来正是青春妙龄,容貌也十分秀丽,可是不知怎么的,眉间已经有了一条细细的竖纹,虽然还不太明显,但也足以证明她时常蹙眉。且不知是因为出门在外劳累还是怎么,眼下有着极淡的青黑色。桃华觉得她皮肤似乎也不够有光泽,但因敷了脂粉,看不清楚。

总之,依桃华看来,文氏似乎日子过得并不轻松,跟南华郡主那满面红光的模样一比就比出来了,可见高门大户里的媳妇是不好做的,尽管珠围翠绕,可是烦心事也不知有多少。如此说来,南华郡主用不着玳玳花茶,文氏倒真是应该饮一点。

南华郡主跟江恒说了好几句话,眼角余光瞥见桃华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心里又满意了一点儿,暗想或许苏夫人并没那个意思,再跟桃华说起话来,语气就和缓了许多。

桃华想不明白南华郡主这态度变化究竟是个什么原因,但这样的贵人就算喜怒无常,她这样的身份也只能听着,拿出当年刚工作的时候对付挑剔上司的耐心,一路奉承到了惠山寺。

等进了惠山寺,桃华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惠山寺得到通知说郡主驾临,特意谢绝香客,专等南华郡主一行人到,由主持亲自接出山门,将人迎入寺中。

这就没桃华什么事了,自有住持和迎客僧人为南华郡主讲解寺中典故,并带领她参拜菩萨,抽签讲经。文氏和江恒自然一左一中随侍在旁,桃华顺势退到后头,去照看苏夫人。

苏夫人还好,虽然在马车里颠簸得有些恶心欲吐,但落梅早备下了腌梅子,含了几颗便压了下去。这会儿下了马车,被山风一吹,顿时心清神旷,半点也没有不适了。

”夫人身子好。”桃华看苏夫人脸色不错,也放了心,”我瞧着,比江少夫人脸色还好些。”

苏夫人轻咳了一声,落后几步,压低声音:”江少夫人也不容易。她进门时间比我还久些……”

桃华顿时明白了。同样是数年无出,南华郡主这个婆婆,一看就比苏老夫人要难伺候多了。

苏夫人朝文氏的背影投去同情的一瞥,没有再说话。她不比桃华,小门小户的也无从知道这些官宦勋贵人家的八卦,苏县令得官前也住在京城,虽然苏夫人本人不曾见过南华郡主,对江家的事却是有所耳闻的。文氏这个少夫人,实在当得比她艰难多了。

南华郡主本是皇家血脉,又得太后宠爱,虽然郡马本人无官无职,仍不妨碍她自视甚高,当然也对两个儿子颇为自傲,在择媳上自然是十二分地挑剔。

文氏娘家只是翰林,说着清贵,实则是清贫。这样的人家本来根本不能入南华郡主的眼,无奈江悟自己偶然在踏青时遇见,一见钟情。那时候江悟本人尚未得官,也不过就是个秀才罢了,南华郡主再尊贵,也没个爵位能传给儿子,所以江恒要想如南华郡主所想挑个名门闺秀为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