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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172)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姬洛扔掉手中梅枝,负手而叹:“所谓‘离宫无宫,宋玉叹愁’便是指的‘楚吟’二字。巫山离宫又称楚宫,无宫字便剩一楚;宋玉叹愁,起高唐赋,关键在于一叹,叹即为吟。”

吟字这一说道有些牵强,初时也不过作大胆推论,真正让姬洛破出第二字的,其实恰恰是另一个名字——枔又。

忽而风起,只见少年左手挽袖,接着风来落花,微微一笑甚是自信:“楚拆双木,‘吟’字若无口相诉说,‘枔’字岂非作无名?”

枔又,本就是无名之名。

“姬洛,我桑楚吟这辈子自恃无大智慧却有小聪明,辗转半壁江山,便是连运命也不服,唯独你之才智,我是服气的!”桑楚吟闻言愣了愣,忙低声痴笑,眼中隐隐有光。

“猜出又如何?猜不出又如何?谜底在你身上,我却不敢作这揭秘人。”姬洛摆手,不敢当她的谬赞,他目下身处局外,唯有有心无力而已:“你不认屈大哥也罢了,连你亲弟也不认,此中关节,早不是我一个外人能插手的。”

“认他来杀我吗?”桑楚吟嘴角一提,惨笑连连,“他是这般跟你们说的吧,说我狠心将他丢弃而只顾自己逃命,说我这些年在关外快活潇洒,说我为了活下去连老祖宗规矩都可以背弃,说我没心没肺,说我忘恩负义……”桑楚吟柳眉一拧,抬手指着姬洛,“包括你,不也觉得我是个‘生于自私,兴于有欲’的人吗?”

姬洛哑口无言,他确实如此想过,虽心无厌恶,但也敬而远之。

好一会余音不绝,桑楚吟喘息而张口无声,直到喝了满嘴风雪,凝出一滴晶莹泪来。这长风天令她想起了多年前大漠酷热的盛夏——

她像畜生一样被关在小笼子里,攀着栏杆,眼睁睁看着前一个被拖进帐篷里强|奸的女人,像块破布一样被抬出来,扔进关着饿狼的大笼子,一口一口被吃掉四肢和身子。

巨大的恐惧当头灌下,十指在缠满荆棘的木栏上抓出血痕,饿狼不够饱,嗅到血迹冲她露出狰狞的獠牙,可是她,别说流泪,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半夜里忽然来了一拨人,沙匪亮起弯刀,整个帐子都骚动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有个鹰眼长须的老人脱掉毡帽走到笼子前,冲他们露出和蔼却冷血的笑。

“我!我可以!”她举起右手,用尽全部力气从木栏缝隙里往外伸,哪怕手臂被割出血痕深可见骨,她也死命往外挣,瞪大眼睛用匈奴话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杀人!”

“你以前学过匈奴话?”老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发力向上掰扯。

她疼得眼睛发红,浑身颤抖,却强撑着力气说话:“没有,但是路上听人说得多了,会讲上两句。”她壮着胆子骗了那个老人,实际上,她很有语言天赋,可再有天赋的人没有背景的支持,也会泯然众人,她很聪明,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虽然那身份背着耻辱和罪名,并不见得多讨喜。

老人松手,冷笑一声负手走了。

她怕极了,用头撞木栏,直到头破血流,整个笼子都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她仍不肯停下:“我可以杀人!我可以杀人!”

“我想活下去。”

“就她了。”老人听她声音渐渐微弱,这才点了两人去开笼子。

“送她去朔方,刺杀匈奴铁弗王,刘卫辰。”

……

桑楚吟仰头对着苍穹,将方才沉恸又怯懦的表情收起,换上了那幅带笑的假面,反问道:“我也曾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啊,你们都嫌恶我心思沉沉,只为自己而活,那你们可曾想过我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姬洛答不出,在那一刻他和这世间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只看到眼前的‘恶’,却没看到成‘恶’的过程。

“我是谁,名姓,样貌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我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的心中留下独特的倒影,你看到的是赵恒义吗?是枔又吗?都不是啊,就如你所说,你看到的,不正是我桑楚吟吗?”她摆了摆袖子,突然洒脱地笑了,“反正就快达到我想要的了,到这一刻,决不能放弃。”

未等少年搭话,桑楚吟向后一掠,飘落在院中枯草地上,盈盈一笑:“我不会和你抢八风令,所以,姬洛,刚才所说的话你亦别告诉他。”

先不说桑楚吟所为是好是坏,但就凭她翻云覆雨的性子,也不是常人能活出来的。姬洛跟着她落地,却一脸怔忡:“我确是自作聪明了,但我亦有我的原则,荆夔乃最后一丝防线,我不能眼见生灵涂炭,所以叛军之事,你也休怪我揪着不放。”他顿了顿,努力想出一个折中之法,“死结或许能变活结,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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