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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367)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妇人走近前,冲他颔首示意,随后摘下遮雨的幕离扔在脚边:“惟尘,让他们都散了吧,你留在堂前便可。”

抱着铜盆的小弟子站得近,师夫人话音刚落,他忙垂首拂衣施礼:“夫人,大师兄。”随后,眸光在二人前辗转,忍不住多言一句,“阁主之事,还请夫人和大师兄早作决断。”

惟尘应下,与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掩上房门,振臂呼道:“各位同门,今夜之事,还请闭口闭耳,云门祭祀之前,不得对外声张。夫人既然连夜归来,自当会主持大局,阁主之事,大家无须忧心挂怀。无药医庐的茺蔚长老李杳李老先生已出洞庭多日,不日将会会于百丈渊,有他神医妙手,定会安然无事。”

帝师阁自成规矩,人皆守礼法,知进退,既然师瑕首徒已发话,自然没人生疑,都松了一口气,转头各自悄悄回了屋舍中。

风吹苍木,雨落小池,蛙不作声,鸟不扑翅,惟尘对音律造诣极高,他侧耳听声,往前一步,将将走到檐下,取下腰间紫箫,一曲故人不知叹,盖过了屋瓦下夙夜的咳嗽声。

若不是他逢人说话需正面盯看人唇齿,几乎没有人知道帝师阁的师惟尘大师兄,其实是个聋子。

师夫人走至榻下,替师瑕掖好被角。那朽老伤重之人除了面色难看外,并无半点邋遢失态,帝师阁的气度和神韵尽皆刻印在了他的骨子里,纵然下一秒便驾鹤西去,也能如沐浴梳洗后一般,容姿不乱,熠熠生辉。

无怪乎历任阁主,皆被奉为云梦之神。

“瑕哥?”

妇人皱眉唤了一声,并无小女儿的失措啼哭之态,亦无哀默心死之怆然,有的只是古井无波下看淡生死的平静。

忽然,榻上的人惊坐而起,却因梦魇昏聩无力,只得四肢一阵痉挛。师夫人忙甫身上前,将他手脚按住,依次用热掌疏其经络,待师瑕呼吸平缓后,她才起身去取架上的汗巾,替他擦拭额角。

就在师夫人转身的一刻,她左手腕骨被一道大力捉住,师瑕闭眼半梦半醒,纯粹凭着意识捉住了人。他们夫妻已久,近年虽因她信奉天师道而分居两地,但过去该有的熟悉和默契却不是一时半会便能丢掉割舍的。

师夫人立即明白他有话要说,于是俯身将耳朵靠在他嘴边,轻声道:“瑕哥,是谁伤了你?”

“北客……南来……”师瑕辗转反侧,不停重复这四字。师夫人才学无双又心思敏捷,愣是从这只字片语中掰扯出味道,忙举一反三:“北客?可是六星?”

榻上的人嘴唇翕张,却无半点回声。

师夫人失望地退坐榻前,目光凝聚入神,思忖难安:如果这个北客不是指钩陈六星将,那是指的谁呢?

片刻后,窗外一声夏日惊雷,惨白的电光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的心上霍然开了道口子,二十年前的往事纷至沓来,只留下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

师夫人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师瑕的冰冷的手指,一字一句道:

“你说的人,可来自泗水?”

泗水二字一出,榻上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努力按住榻沿凸起的木块,将双唇推开一条窄缝,从牙根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泗……水……他,他……没,没……死……”随后,一口气提起咽下,师瑕手背磕在锦被上,沉沉地昏死过去。

屋外箫声突然断了。

帝师阁的素养不在于阁主一人的高度,而在于齐门的广度,因而麾下常出奇才,这师惟尘便算一人,坊间赠号“一心”,又称“师一心”。

因耳聋之故,师惟尘练达专一,摒弃红尘杂音,因而常常耳聋却心不聋,在夜色中对杀机尤为敏锐,沾之即动。就在刚才,他凝聚目力,千里仍可细视,隐隐察觉到有人从姑冼堂前快速跑过,后从剑川沉碑上借力,遁入芦苇海,直下百丈渊。

他翻身上廊,立于屋脊之上,然而苍茫落雨中,却再没嗅到一点生人的气味,显然,擅闯帝师阁的人亦是有备而来。

这会子,师夫人已经整理好妆容,从屋内走了出来。

惟尘足尖一点,落在她身侧,双肩前倾,十分谦卑:“师母,太簇堂已经收拾出来,夜已深,您先歇着吧,师父我来照应,另外,云门祭祀我亦会安排妥当。”

“不了。”眼前的妇人未戴簪花,梳着凌云冠,朴素而有神,兼女子之兰惠,又有男子之豪气,许是青灯古佛求仙问道久了,说起话来哪怕语气委婉,也不由多生了三分生疏,“我住在这儿便可,阁主自有我亲自照顾。对了,惟尘,阁主出事前后,可有同你们留下过什么话?”

好在,师惟尘不以声断人,而以神色观人,师夫人面上虽现冷毅,却无过多苛责,他生性善睦,一时反倒令他生出愧怍:“这些年一直是我伴侍在师父身边,出了此等祸事,原是我的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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