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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53)

作者: 浅黛薄妆 阅读记录

青鸢的皮肤不再具有弹性,腹部的伤口足有一指多长,血液彻底凝固,宫女们给她换上漂亮的衣裳,为那僵硬的人上妆,处理得格外仔细妥帖。

无数个夜,她们挨在一只枕头上,青鸢并不爱笑却特别怕痒,棠儿觉得乏趣总会去挠她痒痒寻开心。她内疚神明,害死青鸢的凶手不只是玄沣,还有一直依赖的自己。

灰蒙蒙的天,太阳极力想要挣脱束缚却显得更加黯淡无力,山涧瑟风凄凄,赤红的杜鹃花连绵锦簇。

灵幡祭柳堆在山石边,侍卫们挥动铁镐深挖墓穴,将青鸢的棺材抬起缓慢沉入其中。

棠儿屈膝而跪,一张脸已是木然,青鸢的死仿若在她心里压上了一道千钧重门。这重量和窒息感足以令她清醒,男女之间哪有什么平等,她对玄昱的爱意感激,就随着这道封闭的墓室而不见光明。

一座新坟不刻便垒砌得老高,棠儿回过神,伸手去擦拭墓碑,一件件摆放贡品。

并不明显的火焰仿若饥肠辘辘的恶鬼,快速吞噬着厚厚的冥钱,一阵阴风袭来,纸灰在空中盘旋。

棠儿眼泪涔涔,手被不定的火舌灼得一烫,阖目低语:“青鸢,来世我们再做姐妹,那时换我护你。”

时间在沉重悲痛中流逝,玄昱俯身去挽棠儿的手臂,“回去吧。”

这世间的情纵然如幻影无常,昙花一现,缥缈虚无。棠儿仰目相视,清澈的瞳仁中有什么黯淡下去,如微小的,渐渐残烬的烛光,“玄昱,你相信命吗?”

玄昱心上一绞,“以前不信,现在有些信了。”

“玄昱,请你和你的人不要再出现到我面前。”她的声量适中,语调中余有受惊过后的悲凉。

只在一霎,玄昱的情绪陡地不能控制,脑海中一下转过无数个念头,思维凌乱而复杂。他极力自持,神色立时恢复工整,出言亦是淡淡的:“给我一个理由。”

棠儿悲不自胜,朴素的长裙内,身子禁不住微微发颤,“前因铸成,后果难易,孽海缥缈,瑶境无路。娼妓这个身份将伴随我的一生,直至入土为安,方能由时间抹去前生耻辱。玄昱,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多说无益。”

无数刻薄的话已经冲到玄昱嘴边,可望着眼前这个纤弱的小女人,心在绞痛却只能强忍。他眼眶一热,想为自己辩解,话未出口由衷感到心软,坚持到最后只是说出一句:“我先送你回家。”

棠儿怔目望着他,态度冷漠:“品茗对弈,东大街有思行茶馆。听曲消遣,可以去锦香居,楚湘楼。至于其他,清河街也是好去处,小班倌人个个才色绝佳。再退一步,尚大人让他未出阁的女儿陪你出游,用意还不明显吗?我可以自己回去,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力。”

玄昱终于无法忍受,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看着她,冷言道:“李觅,不是我想拿话伤你,你以为我是谁?一只发情的公兽,油腻贪婪的嫖/客,还是满腹肥肠的瘟神?实言相告,那日你去江宁府,尚誉已经看出我隐藏不住的眼神关切,他暗里试探要把你送到我的住处。只要我点头或者点一下眼皮,你的美,你的那点倔强尊严,你的卑微柔弱,你的一切伪装在我面前将无所遁形。我的人没有逼迫用刑,青鸢是主动招供,她的死于我有联吗,你凭什么以这种态度语气对我说这种话?”

棠儿如鲠在喉,双手捂住脸,眼泪不断从指间渗出。玄昱,你给我的是一颗真心,可我能拿什么回报。当那些美好被岁月拆解,我带给你的是狎妓实证,不该承载的负担,还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的羞辱?

更多反击之言从玄昱脑中闪过却忽地止住,他不忍她过于伤心,转身即走。这场追逐中,他的姿态早已伏地了,唯一能保留的只有男人最后这点尊严。

白川看着主子的脸色,左右拿不定主意,只能带人离开。

尚未燃尽的纸钱被风卷起,火星散在碑前,骤又扑出,仿若带着青鸢枉死徘徊的游魂和汹涌而来的记忆。

棠儿涕泪涟涟,指尖抚过墓碑上深刻的字,默然低吟:“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她向来胆小却伏在黄土之上撕心恸哭起来,不敢相信青鸢就躺在那个黑漆漆的棺材内,多希望这些只是一场噩梦。

凉风起,暮色四合,棠儿打起精神回家,赖在娘亲怀中,不敢哭更不敢让她担心。

夙梦惊醒,棠儿的心绪平复了许多,思虑再三,直奔听雨轩金凤姐的住处。

日清风暖,鸟架上的鹦鹉懒懒打盹,偶尔用坚硬的喙梳理羽毛,小黑猫趴在栏杆上,双耳微动,抬着机敏的脑袋忠实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