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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里的皇子(13)+番外

作者: 孺江/不虞 阅读记录

第12章

夏至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执废已经不记得了,自从那天过后,天一直是灰蒙蒙的,执废看着床上因为悲痛过度和劳累终于垮下来的卫曦,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卫曦的额上已经包扎妥当,他沉沉地睡了三天,似乎怎么都叫不醒他,执废背着卫曦回来的时候,母妃心疼地抚上卫曦的额头,“这么小的孩子,真可怜……”

沐翱在一旁没什么表情,这是他一贯的表情,绿芳则叽叽喳喳地向执废问东问西,怎么会背个小太监回来的,从哪里回来的,这人是怎么弄的,十多个问题让执废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一为她解答。

可在说到卫曦求自己帮执默的时候,执废垂下了眼帘。

他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沐翱疑惑的目光中,执废匆匆进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茫茫然,有点心虚,有点无奈,有点头疼。

绿芳烧了水,他就坐在木桶里发呆。

然后三天了,卫曦都没有醒,仿佛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一般。

这是执废第一次来到月华宫,二皇子执秦的寝宫。

一般的皇子在未满十八岁出宫建府之前是跟母妃同处一宫的,但二皇子是个特殊,他拥有自己的寝宫,而且规模还比一般宫妃的要大,要华丽。

他占着皇帝大部分的宠爱,没有人赶在他面前造次,所有人见到执秦目光都是畏畏缩缩,惧怕不已。

执秦的笑容很美,他一直对自己的美貌有着相当的自信,但他笑着的时候目光是冰冷的,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寒意。

宫人们说,二皇子的笑容和陛下的很相似。

执秦慵懒地翻过身,半支着身体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的孩子,眼眸含笑,执废略显空茫的眼睛不带任何色彩地看着他,就像纯净的水一样。

随手指了指门口的其中一个侍卫,那侍卫闪进房里,沉着脸色低头听执秦的吩咐,“找块石头给七皇弟,让他在中庭跪着,十二个时辰,你负责监督。”

说完看也不看执废,起身任由宫女们帮他穿衣梳发,执废跟着那名侍卫出了门,“七殿下稍等。”将执废带到室外空旷的地方后转身到什么地方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块黑乎乎的方形石头。

“殿下,请。”将石头放置在地上,侍卫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默然看着执废的膝盖压在石头上,小脸是一片沉静。

天空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沉,偶尔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像低低的鼓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执废觉得膝盖没有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是酸麻的感觉,双腿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执默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和单纯的性子,想起今天闻涵会回来,想起甩开沐翱孤身前往月华宫,想起今天没有去上常夫子的课,想起母妃,她一双巧手又在缝缝补补……

闻涵大概会在宫门口等自己去接他吧,他回家之前说好会给自己带皇都里最有名的荷叶糕,希望绿芳不要都吃完了,给自己留上一块。

沐翱以为自己是去太学院上课吧,跟他说了今天不用他的陪同,等一个上午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沐翱拗不过自己,只好答应,眼里却写满了担心。

常夫子大概会皱着眉头看看自己空着的席位,然后继续讲他的课,只是下次去就会给自己布置更多的功课,说不定还要检查背诵和策论。

母妃……母妃会很担心的吧……

一点一点冰冷的触感在肌肤上扩散开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冰冷,像是要带走身体里所有的温度。

执废抬起头,雨水朦胧了视线,他睁不开眼。

如墨色般的云层夹杂着闪电,耳边响起一阵阵的轰鸣声,下雨了,执废想,是谁那么伤心,让天都为之哭泣呢?是卫曦吧,他就算沉睡着,眉间的皱纹也无法平坦下来,不知道地牢里的执默是什么心情,或许明天就会被父皇处死,或许他还懵懂地依偎在母妃身边。

卫曦对执默的心意,就像曾经的庄闲对周郁,那般绝望而执着着。

他已经不清楚到底固执的是卫曦,还是自己了。

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视野一片茫然,身边的侍卫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可能回屋里复命了吧,现在不仅是腿上,就连身体都没什么知觉了,感觉只有意识在清醒着,不,就连意识都有点模糊……

皇帝走到中庭前的长廊上,回头看了一眼跪在石上的孩子,顿了顿,走进了内屋。

执秦站在窗前,背着光,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与他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吹散的墨发并未束起,少了一分娇艳的感觉,多了几分灵气。

感觉到有人走近他,执秦也不回头,缓缓呼气,略微疲累地抬起眼,“父皇,儿臣答应过七皇弟,若他跪得十二个时辰,就替四皇弟求情,饶他不死。”语气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执秦最后瞥了一眼中庭的景色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眼神回复了冰冷。

殷无遥带着戏谑的笑意看着执秦,并未再靠近,而是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榻的靠背上,解开沾了水有些湿了的衣袍,下摆和衣袖斑驳的深色水迹映入眼帘。

“既是如此,父皇应下了。”说完褪下衣袍,拢过锦被,翻身睡下。

下雨天让人提不起精神来,殷无遥回忆着影卫向他报告的事情,关于月华宫的,关于卫曦的,关于执废的,事无巨细听得真切,他想起那天在长廊上倚着栏杆发呆的孩子,身边柔和的光芒和沉静的面容,心里的某处被哗啦啦的雨丝扰乱。

只有将所有思绪放逐在梦里。

执秦唤来宫女燃了香,然后坐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琴,丝丝缕缕的风夹杂着水汽吹进来,执秦却毫不在乎,娴熟的指法在弦上蹁跹,如一只灵活的蝶。

执废终于倒下了。

雷鸣声轰隆隆的,很响,却传不进执废的耳中,好像隔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

朦朦胧胧中,他不断告诉自己不可以松懈,咬着唇,极力想要坚持,但是身体的能量像是被雨水急速地带走,能感觉到力量在慢慢地消失,眼前越来越黑,雨声越来越远,眼皮不断在打架,意识渐渐的疏离,最后在心里默默地想可能会前功尽弃了,才不甘心地、“咚”地一声栽在了地上。

当侍卫犹豫了很久终于去内间找来一把伞的时候,就看执废见倒在雨中,浑身湿透不说,膝盖以下混着雨水的血迹怎么也冲洗不掉,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脸上满是水迹,还无意识地咬着唇任性地想要坚持。

雨后的黄昏,总是带着一份清新。

执秦是第一次看见那个完美的男人脸上的些许焦虑神色,和眸子里暗暗的怒火。

跪在一旁的太医抖抖索索地再次诊了一次脉,满是褶皱的脸上都是惊慌,太医惶恐地说,“七殿下是寒气入体又淋了雨,才会高烧不退,加上身上旧伤未愈,能不能醒来都是个问题……”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有些急躁地在床前踱着步,寒气,淋雨,旧伤……

“连区区一个孩子都救不活,朕养你们这些庸医何用!”

那名太医惊怕地跌坐在地上,“臣会尽量、尽量想办法……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滚!”殷无遥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怒意,复杂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不安地呢喃着的执废,脸颊因为高烧而露出病态的红色,眉间痛苦地皱在一起,无论盖了多少层被子还是冷得发抖。

侍卫将执废抱进屋子的那一刻,殷无遥觉得脑子有点乱,他忍不住看了两眼那安静躺在侍卫怀里的孩子,然后拧着眉沉声唤了太医,又走到执秦站过的那扇窗前,中庭已经被雨帘遮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块黑色扁石,执秦嘴边挂着讽刺的笑容,让宫女们为执废换下湿透的衣衫,放在床榻上。

执废的膝盖在太医来前已经包扎过了,白皙的腿上隐隐几道年代久远的疤痕,殷无遥默然地看着为执废包扎的宫女,越发的觉得那些伤痕很碍眼。

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渐渐地变得暴躁起来。

太医屁滚尿流一般地逃离了月华宫,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玄衣的少年,身后跟着书生般的少年,不等侍卫的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正是沐翱和闻涵。

去太学院接执废的沐翱被常相离告知人并没有来的时候,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他发了疯似的在宫里的每一处去找执废,执废最喜欢的长廊,执废走过的御花园,御马的校场……最后抱着一丝希望回到冷宫却看到同样快要疯掉了的闻涵。

两人红着眼睛一个一个宫殿地找,听到一小撮宫女们在谈到有个皇子去了月华宫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那就是执废,不顾大雨倾盆,转身又奔往月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