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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生(10)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顾北把金迷经营的很好,他好像对这方面特别有天赋,上面又有一个老子罩着,很快金迷就做了起来,没几年金迷就成了B城有名的消金窝。

顾北这几年里被人再提起的时候不再是那个二世祖的印象,他在自己的王国里昼伏夜出的混的如鱼得水,真真的是个人物了。

顾北是个漂亮的男人,他从小就漂亮,小时候是个招人的漂亮小孩,长大了是个招人的漂亮的男人,他喜欢把自己收拾的精精致致的,他像女孩一样爱惜自己的那张脸,头发让顶级的设计师打理成半长的碎发,一只耳朵上带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钉,不同于佟夜辉这种总是把自己打扮的老成的正经人士一样,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中性的,充满诱惑带着一点妖孽的气质。

顾北推开佟夜辉的包厢门,里面的男人已经醉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姿势很难看,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先弯腰看了看男人的脸,然后转头看向一边茶几,茶几上空了两个酒瓶,他漂亮的眉毛微微的皱起,忽然一下子起来,钻石耳钉在他耳侧划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那边刚刚接通,他这边就气震山河的吼了出来:“杜诚,你们公司是垮台还是倒闭了?”

那边的杜诚顿了很久,最后语气平淡的说:“没有垮台,也没有倒闭。”

顾北还是在嘶吼:“那佟夜辉干吗跑到我这来喝酒,他喝酒了你知道吗?天要塌了吗?喝了整整两瓶“拉菲”把自己喝挺尸了。”

杜诚似乎是很疲惫,语气里充满了无力:“夜辉在你那里?你好好的看着他。”

顾北锲而不舍的追问:“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杜诚也隐忍着一种要爆发的情绪,最后他轻飘飘的说:“没怎么,就是死人了。”

杜诚一愣,周身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声音小了几拍问:“谁死了?”

“憾生。”说完,那边就“啪”的一声切断了电话。

顾北嘴里那句“憾生是谁?”的话刚问了一半,就被话筒里的“嘟嘟”声打断了,他挂了电话再打过去,那边却已经是关机了,“操!”他狠狠的骂了一句,最后也只有挂上了电话。

最后顾北还是把佟夜辉扛了回去,他就住在佟夜辉的隔壁,两人住的是联排别墅,他们的的屋子就隔着一堵墙,他后来还在那堵墙上开了一个门,两家其实跟一家一样,他不放心喝晕过去了佟夜辉,又嫌弃他们家的床睡的不舒服,就把佟夜辉扛到自己家里守了他一晚上。

佟夜辉早晨意识刚一回到身体里,就觉得脑子像被成群的大象踩过一样,疼得他意识一片空白,然后等他睁开眼就和一边正支着脑袋看着他的顾北的眼神对个整着。

两男人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对着干瞪了一会眼,顾北忽然问:“哥,憾生是谁?”顾北这人平时在外人面前就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唯独对着佟夜辉很是很乖巧,私底下一直叫他哥。

佟夜辉本来是想起身的,可顾北那句“憾生是谁的问话。”又把他拍了回去。

憾生是谁?憾生曾经是他的情人,爱人或者是债主,憾生是他溃烂的伤口,憾生是让他想想就疼的人,憾生是让他觉得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狗粪的人,憾生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生命的人,憾生是跟他牵绊最深的人,可是她死了,对啊,憾生死了,佟夜辉跌回枕头里,直视房顶。他脸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惨淡的水面,目光黯淡而专注。

佟夜辉的样子让顾北看着有点害怕,他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最后佟夜辉翻身从床上下来,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着,缓慢的对顾北说了一句:“憾生,就是憾生。”

第九章

一周以后憾生下葬,没有一个像样的葬礼,连个尸首都没有寻到,那架失事的飞机掉进了太平洋几千英尺深的海沟里,现代任何一种科技都不能对它进行打捞。

杜诚请了一个高僧,在失事的海面做了一场法事,带回一瓶海水,算是把憾生的魂魄带了回来。

憾生葬在西郊的公共墓地,杜诚和佟夜辉给她选的坟地,没有多豪华,四周林立着一模一样的墓碑,她也不过占了方寸之地,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抱着有点的相同的意思,人都死了再大费周章的肆意铺张一番,做给谁看呐,这个时候再干这种事太矫情虚伪了,虽然他们都是虚伪的人,但是死了的憾生让他们不忍再亵渎她。

憾生和她妈妈的坟隔了半个山头,母女两可以遥遥相望,但隔着的距离又不算近,佟夜辉觉得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话,憾生应该是满意这个地方的。憾生对她妈妈既渴望靠近她,又想远远的逃离她,她对她的爱求而不得,既爱她也恨她,这些佟夜辉都是知道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又从来不怜惜,如今人死了,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所谓的坟墓不过是墓碑正前方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周围抹上水泥,用来放骨灰盒的,憾生没有骨灰,一瓶海水被老和尚缓缓的倒进那个敞着口的洞里。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为安!”

老和尚苍凉而浑厚的声音响彻这个方寸之地的上空,一把纸钱被抛到空中,四散着落开,炽热的日光下,一片荒凉的空虚。

中国人的习俗,没有尸首,也不能是空坟,里面怎么也要放上一些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为她做一个衣冠墓,憾生生前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佟夜辉在那所老房子里勉强找了一件憾生前两天穿过的一件校服,十年前的泛着黄渍的衣服,憾生无论是生前死后的事情都是那么可怜。她这一生,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亲情,爱情,友情,没求得过一样,她这一生,处处充满遗憾,而她却偏偏又叫憾生。

参加葬礼的人只有杜诚和佟夜辉,憾生在世间活了27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生前不善交际为人,同学同事,没有交情深厚的,就算偶有一些印象的,五年的牢狱生活也让她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干干净净,她活在这世间的大好年华里,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就只有佟夜辉一个人,在她所有的精神世界,痴着,缠着要留住的就只是这个人,佟夜辉以前或许明白,但他不在乎,如今站在她的坟前,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心里升起:原来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这样爱着自己,而她却不在了,哪里都找不到了。

最后合墓了,厚重的花岗岩“碰”的一声,严丝合缝的盖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肩立在那里,他们从头到尾谁都没有语言,棺木合拢,他们都欠着被关在里面的魂魄一句话,但他们谁都说不出口。一个人的死亡就这么冷冷清清的结束了。

从墓园里出来,杜诚和佟夜辉一路无话,走到各自的车前,杜诚想对佟夜辉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其实他两平时没有这么尴尬过,但是这些年一碰到憾生这个话题,却是什么语言都没有了。

最后杜诚伸手用力的在佟夜辉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握着他的肩头静默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憾生死亡这件事上,佟夜辉是唯一需要一个安慰的人,这种安慰就如同对死者的家属说一声:“节哀顺变”一样。

佟夜辉没有说话,朝着杜诚点点头,各自上车开车离开了,其实从那天得到憾生的死讯后,佟夜辉就觉得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开始沉默寡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就是到了万不得已也能不说就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忽然有点明白憾生后来怎么不跟他说话了,不是真的在为难他让他难受呐,就是身体里少了生气,少了那种活下去的力量。

最初的时候,佟夜辉甚至都不太想的明白憾生的死亡为什么会忽然让他觉得这么了无生趣,疼痛来的剧烈而忽然,他有一段时间的疼痛空窗期,茫然的只知道难过了几天,后来他就使劲的想,想憾生的活着的每一个他能记住的细节,然后他发现,原来在他记忆里的憾生,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自己,然后他才明白,其实憾生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到处充斥着憾生的影子,他对每一个人都可以伪善,却唯独对憾生,他欺骗,利用,背叛她所有最不堪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他对憾生不好,但在她面前却也是最真实的,好也好,坏也好他只让这个人看见了,这里面又怎能不隐藏着某种偏执的感情,如果憾生活着,不管她过得好不好,他都会想象她过的幸福,而他佟夜辉也会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的一生,然后在晚年回想这个人的时候会有些惆怅,但也就是这样了,可憾生死了,她的死让他的直线一般的人生忽然出现了偏差,憾生的死让他内心的一些东西失去了在这世间安放的地方,然后随着憾生的死亡一同在这世间消失,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