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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恋(5)

于是,就此收下。

我想,除开第一次的冒犯。他的一切都没有恶意,有时是好心的。确实是我太……

姥姥说得在理。旁观者清。荷香自然也明白。

他今天没有往日那么多话,端起茶盏静静地喝着。偶尔我侧眼瞄他,发现他看着远处的屋檐,想什么事情,神情淡漠。

此时,几位常来堂里闲坐的老者,在柜前歇脚的长凳上聊起来。

“唉!再此下去,到了沂水,这天下恐怕就要一分为二了。”

“据说,南域城池被起义军占领的,百姓可以免去三年的赋税。真是仁义。”

“皇帝是谁有什么重要,百姓图的不就是这个么。只是如今太后信佛,大兴土木,税重呀。”

“可是,当今圣上也是一片孝心而已。”

“我听一个从南域回来的亲戚说,起义军纪律严明,从不乱践百姓庄稼,也不伤及无辜。”

“当年尚宁太子也是颇得人心。可惜……”

“这子瑾世子,我一算,不过十九。能当大统么?”

“太小了,太小了”有人摆手。

我在算盘上停下,望着那位老者。他是街口书斋的教书先生。

“许老先生,此言差异。”

那白发老者听到这话,抬头看我。

我问:“老先生,觉得尉子瑾与孙仲谋比之如何?”

他捻捻胡须,举头深思:“世子谦和爱民,仅用数月就直逼雍州,可见其雄谋远略,用兵如神。孙仲谋一介后汉将军怎能与我朝真传龙脉相比。”

我笑:“那孙仲谋,临危受兄嘱托,号令江东,振之东吴时也不到十九。之后,以十万寡军于赤壁大败曹军百万之众,年方二十七。

再说诸葛孔明。

刘玄德以不惑之年至隆中三请孔明,那时卧龙先生也仅才三九。所以说,雄才无长幼,英雄出少年。”

“这……”众人一时词穷没有接话。

谁知此刻,姥姥却在后面听得明白,掀帘出来.

“一个女儿家,怎么在这儿妄议朝廷。听多了后院丫头间的玩笑话,就说到先生们的眼前来了。天家的事,哪是你谈的。”

声音带着严厉。明理人听得出来,姥姥这话说我也在提醒别人。

“是,是,是”有人点头。“老夫人说得是个理。”

接着人们便一一散去。而他却始终未发半言。

在堂屋里用过午饭。他起身要走,姥姥留他:“让月儿陪你下局棋。”

他立即喜笑颜开地回答:“好!”

我没有拒绝,来者是客。

他说:“堂屋里风大,不如进姑娘厢房下棋如何?”我心下想,这真是本性难移。不过房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答应了。

荷香把棋盘摆在桌上,放好后站在我身后。

他看荷香:“这小妮子倒还乖巧,叫什么?”

“我叫荷香,是小姐的丫鬟。”荷香甜甜一笑,作了个福。

他却说:“你家小姐似乎总是不大高兴。”

荷香低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眼神暗淡下来,没有回话。他也不再追问。

明连关上房门,立在门口。毕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规矩很严。

他执黑,我执白。

他将手伸进紫藤编的棋盒中,夹出一枚黑子从容地放在盘上。他的手指不像子瑾那样修长,而是要结实些,关节突出,瘦却有力。

待我下定后,他似乎从不需要考虑就落子。成竹在胸。

在清脆的“啪”声之间,听见他说:“闵姑娘,爱读《子虚上林赋》?”

我才注意到案上还有一本未收尽的书。

我回答:“是。司马先生的赋,磅礴华丽,酣畅不凡,无人能及。”

他挑眉:“他作的《大人赋》呢?”

我说:“那不过是汉武皇帝逼迫下写出的敷衍话。败笔!”

他爽朗地大笑:“自古皇帝都爱听好话,想必司马相如也难逃于此。”

大概没有子瑾平日能这样共话兴致的人很少,所以也很乐意与他谈。

我边拈起一白子看桌面上的战况,边说:“况且,司马先生与卓文君,两情相悦,深夜私奔,在益州开了小肆当炉买酒。才子佳人,甚为佳话。”

放下白子时还没有抬起,他的左手覆在我的右手上,含笑说:“我也旦求有朝一日能与姑娘合奏一曲《凤求凰》。”

我的手放在棋盘上,手下是冰凉的棋子,手上是他温暖的掌心。而后轻轻地缩手,他却使力握住。于是,那些黑白子以及我心中的什么东西皆被拨乱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可是,野史里记载,司马向相如死于风月病。”

我还是硬将手抽回:“那也算死得其所。”

“哈哈”他旋即大笑“死得其所,好一个死得其所!”

接着,一面记忆力惊人地让棋盘上被弄乱的棋子一一复原。一面说:“上元灯节城外漾水河边有烟火。想与你去看。”

他说话从不询问,几乎只是把他已经决定的一件事情告诉别人而已。却又字字诚切,让人无法违逆。

荷香问:“烟火不是只有西域才能见到的新鲜玩意儿么,这么珍贵也让百姓看?况且没有听说呀。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方才这样想。”眼神略带微笑,有些神秘。

第6章

那局棋我输了。十四目。

在中盘就胜负已定,可是我依旧倔强地下下去。只是想知道究竟会差多少。

他的手法凌厉,畅快又锋利。隐约见血。

与子瑾完全不同。

同子瑾下棋总是负一目。无论好坏,久而久之我开始怀疑。

后来才从爹爹的口中知道。子瑾怕多胜我几子,我会生气从而迁怒下人。倘如是输给我,我又立即会看出破绽。

于是,总是一目。

有时觉得他纯纯地傻得可爱。若是此次负一目,下次负两目,变换来去我就不会那么容易察觉了。后来终于忍不住,扳起脸同他说。他听过后也只是不好意思浅浅地笑,让人狠不下心再难为他。

有时又会惊异于他的远见与谋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能在中局之前就看清收官的形势,并且始终控制在一目棋上,丝毫不差。

也许我们棋力确实相差太远。直至后来,那一个子竟成我们对奕的一种默契。

日子渐渐流逝,永安十二年同过去的十一年一样平凡而安静地到来。

初一时,城门果真贴出皇榜示告全城,太后要与民共庆上元灯节,在城外放凤凰烟火。

荷香感叹,这尉公子果然是官府之人,消息也这样灵通。

他却再未来过,似乎很多事要忙。只是常让明连来看看。

十五下午早早就吃了晚饭,坐在屋里,竟然会有些期待。

不经意又看到架上《子虚上林赋》。想起的却是子瑾。

那曲《凤求凰》我们也是抚琴弹过的。而当时年少不明其意,只顾好玩。现在回忆起却略有羞涩。

在锦洛郡时常与他添灯夜谈。夜谈的大多时候只是我评他听而已。性格所至,他从不说人是好与不好,独独赞扬的是相如与文君的佳偶之成。而我看的出,对于辞赋,子瑾喜宋玉甚于相如。相如的附势与铺程若大是他不乐见的。

传说,宋玉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可是不知道要是与子瑾比又如何呢?

每次想到此处就会抿嘴掩笑,而今却只剩下苦涩。因为,那个人,他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此时,荷香推门进来:“小姐,尉公子来接你了。”

我轻轻点头。

荷香将我头上的发簪摆弄了一阵,才将我送出去。

我掀帘时瞧见他,依旧是无华青衣。静静地品茶,放下茶盏时神情忽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恍若一个陌生人,不知过去读到过书上写的“不怒自威”这四个字,是否就是来形容这样的气势的。

然后,他看到我,便调皮地眨眨眼说:“我又来了”。刚才的一切又像是错觉一般,又荡然无存。

出门的时候,我回望里面,姥姥笑盈盈的看着我,摆摆手说,快去吧。我点头。便转身了。

那时,我哪里会知道这一走,竟会成为诀别。

上元灯节,由于上元三官赐福之日而得名。三官分别是天官、地官、人官,据说三个神祗都异常地喜欢热闹。

我穿着嫣紫色的罗裙与他穿过繁华的街道。翠帘销幕,绛烛笼纱,歌姬罗绮如云。

“那金钿戴在你发中,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他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我诧异,一时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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