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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13)

尚睿微微一笑,将纱帐拉了下来……

翌日,尚睿待明连为他穿戴妥善之后,淡淡道:“你去给洗衣房说一声。而且从今天起重新给……”他想了想回身问女子道:“你叫……”

“奴婢叫文娇,徐文娇。”

尚睿嘴角不易察觉地笑笑,还是姓徐啊。

“重新给文娇找个住处,册封之事回宫问过皇后再说。”语罢,再不回头,在那女子期盼的目光中只身离去。

他昨日毫不费力地就能记住那些士兵的名字,同样也可以在转身之间便忘掉这个女人的一切,仿佛“文娇”二字就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围狩回京的路上,田远突然问贺兰巡,“巡兄,你觉得我们辅佐的这位皇帝真的会是一代圣君么?我们的眼光不会有错么?”他越对尚睿了解,就越觉得这个男人也许忽然会有一天将皇袍一扔就不干了。

贺兰巡看出田远的心思,晒道:“那也是皇上的选择。”

***

盛夏之时,朝中爆出一件大案。

九卿之一的太仆司务慕容奉被查与西域反叛的邪教有染,私通逆谋。其信件物证均被御史衙门查获。

贺兰巡在朝堂上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震,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尚睿。尚睿说道:“此案交予御史台撤查。”面色平静,答话如例行公事般,“结果通报皇太后。”

慕容奉乃慕容家长子,自小与一干皇子一同长大,太学院的时候还是魏王尚权的伴读。后来尚睿登基,八皇子魏王分封边域,慕容家也失了势。不过慕容奉在朝兢兢业业,十年一过也做了个二品大员。

这样的人被告逆谋,颇为蹊跷。

尚睿隐约觉得有些不祥。即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他不过是一个手无兵权,整天坐在朝堂上管些无聊琐事的傀儡罢了。

半月后,事情果然如尚睿担忧的那般,慕容奉的背后是魏王尚权。

数月前偷偷回京向皇帝密报襄王动向的魏王尚权。

听了贺兰巡从御史台了解的案情,尚睿脸色一僵,些许情绪从眼中一闪而过。尚权乃先帝第八子,与尚睿年纪最为接近,所以也合得来。

以魏王懦弱的性格,逆谋二字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

这不过是徐家的又一个铲除障碍的计策。

他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

晌午,尚睿正在御书房的偏殿小睡,为着魏王之事辗转反侧,忽然听到殿外嘈杂。

明连压低了嗓子道:“大殿下,世子殿下请回吧,皇上在休息,要是被扰了可担待不起。”

尚睿沉声唤道:“明连,让他们进来吧。”然后便命人起帐,穿了衣服。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加皇上,吾皇安康。”

两个孩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五六岁大的娃娃做起这些来也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一个是长子冉浚,另一个便是上次赐在他身边的拌读——魏王的世子冉鸿。小孩子的来意尚睿已经猜到了。

冉鸿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叔皇,请您救救我父王。”

冉浚也跟着跪下一起求情,“父皇,世子在太学院一起陪着儿臣读书,当儿臣是朋友,可是现在他不高兴,儿臣也不高兴,请父皇赦免了八王叔吧。”

尚睿盯着两个泣不成声的孩子,突然就想起了儿时和尚权一起捉弄乾泰殿的宫女,一起受罚,一起向父亲请罪的情景。

尚睿叫明连扶他们起来,问冉鸿道:“你知道你父亲所犯何罪?”

冉鸿吸了吸鼻涕,擦着泪水,“鸿儿不知,但是圣人言兄弟如手足,鸿儿虽然和大殿下只是堂兄弟,但是他说我若难过他也会难过,鸿儿也是一样。您是皇帝,父王是您的哥哥,无论多大的罪,不都天子说了算么。”

尚睿转头问冉浚,“你也这么认为。”

冉浚虽然焦虑倒是有规矩许多,胖胖的小手合拢一揖,“回父皇的话,儿臣在想,父皇失去手足的时候,会比儿臣见到鸿哥哥哭泣还要难过么。”

尚睿闻言,淡然一笑,摆摆手让太监们把俩人带了下去,对明连说:“让雏息宫看管大皇子和世子的太监们去禁房各领二十棍,罚三个月月钱。”

人去之后,尚睿更加难眠索性继续坐到御岸前看折。

外面的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嚷,加了两个冰盆依然觉得热。他烦躁地解衣襟上翻覆精致的盘扣,手指一用力扣子便扯坏了。

冰镇的白茶被他喝了一口随即重重地放在桌上。

“明天再让朕听见外面树上的蝉叫,小心你们的脑袋!”尚睿恼道。

伺候的太监唯唯诺诺的应着,接着马上就叫人去取长竹秆子赶知了去。

旁边的明连明白,适才两个孩子的一番稚嫩之言,字字击在皇帝的心里。

翌日,尚睿来到妗德宫,皇后察觉了他的异样,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尚睿将脸埋在皇后的发中,喃喃道:“潇湘帮帮朕吧,他们会杀了他的。”声音呢喃,好像在用孩子性情在撒娇一般。

他一出口,皇后便知道尚睿说的是魏王逆谋之案。

倘若这朝野上下还有什么人能和徐姓一门抗争的话,那便只有他们王家了。当年徐、王联手,成就了尚睿的帝业,而今太后对王家也是颇为忌惮的。

否则,上次毒药弑君之事不会这么不了了之。但是那已经成了徐、王两家破裂的开始,相互猜忌相互怀疑。

只是,王家还在观望罢了,举着筹码,观望着局势,是压尚睿还是压外戚徐家。所以她不能帮他,即使他心痛的时候,她也痛如刀绞。但是她不是一个人,不是单单的潇湘,还姓王。王家百年的基业,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盛衰荣辱都关系在她的身上。

尚睿轻轻地呼吸着潇湘发中熟悉的香气。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向人求助滋味。从来都是别人跪在地上说,皇上息怒,皇上恕罪。而此刻他却在向别人求助。这个“别人”恰恰是与他斯守十年的妻子。

以他如此轻狂骄傲的性情,原来以为就是自己死也不会开口的。但是,为了魏王他做了。为了那个小时侯常常对他恶言相向、冷眼鄙视的八哥哥,他居然低了头。

有时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是淡然一句话就将菁潭郡主押做控制襄王人质的尉尚睿?抑是此刻为了魏王在他重视的女子面前放下骄傲与尊严的尉尚睿?

她淡然劝道:“皇上,倘若魏王爷无罪的话,御史台会给他一个公道的。”

尚睿抬头看了皇后一眼,轻轻地放开她,眼中原本的留恋之色渐渐淡去,“朕刚才对潇湘失礼了。”

他的心绪倏地就冷了。

她不会帮他。

万兆凡世俗人之中这个与他最亲近,甚至被他视为生命另一部分的女子,依然如一个平常人一样对他说着一番不痛不痒的话。尚睿的心颓然跌落下去。公道么?嘴角无奈一笑,在皇家的权谋之中怎么会有公道,这个词夹在其间不过轻若鸿毛而已。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这个皇帝会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殊不知也是最窝囊的丈夫。

兴许她原本在心中就是对他不屑的。一个比她年幼的丈夫,一个靠她坐稳皇位的丈夫,有什么资本来让她喜欢。

或许魏创之言不差。他的妻子根本就不爱他吧。

皇后摒退了所有人,垂目又道:“何况皇上,臣妾不但不能帮你,也要劝您千万不要为此事和太后纠缠下去。既然事不关己,皇上还是静观其变吧。”

尚睿闻言突然站起来,盯着皇后半晌。想对着潇湘欲言又止的样子,稍许之后,他忽然一笑,“这是潇湘你在对朕表明王家的立场么?”

“臣妾没有,王家也没有立场。”

尚睿漠然失笑,“你们王家还有选择么?难道你认为可以有朝一日让徐家废了朕,另立浚儿为新帝然后你就能登上太后之位,以保王家万年之盛?你们岂非已经忘了当日的葫蔓之毒?”终于要与她摊牌了么。

一听葫蔓一事,皇后脸色惨白,“我没有下毒。”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后认为你们姓王的已经危及了她儿子的性命。自己的儿子她可以废可以立,却容不得别人动他半分,你明白么?”尚睿轻轻一笑,那笑容却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目寒气。

皇后一颤。

她明白,当太后握住她的手说“哀家信你”四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没得选择。若非不是这样,她今日怎么会突然对尚睿说起那些静观其变的话来。爷爷的话没有错,只要那样对尚睿说,以他的聪明睿智马上就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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