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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17)

夏月在屋子里给他上药,眼眶红红的。

“我可没在心疼你,是气你居然连我都不说实话。”她依然在恼。

他身体的痛感一直就要比别人强烈些,小时候磕到哪儿,痛的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从不会吭一声。每当夏月发现都会扎扎实实地教育他一番: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可是说了之后连她都觉得无奈,就算知道了也无法为他分担任何病痛的。即使这样,一旦知道他还瞒着自己总也无法释怀。

“现在再问一句,疼不疼?”

依旧摇头,“还好。”

夏月真恼了,抓起他完好的右手,一口就咬下去,久久松开后,再看到两排深深的牙印,她的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你还逞不逞强。疼么?”

子瑾一皱眉头,吐出一个字,“疼。”

夏月顿时慌了,“我咬重了是不是?还是烫伤药上的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不哭了,”说着指了指自己胸口,“你一哭,我这里就疼。”

****

没想到,齐安会比闵家还先离开锦洛。

齐安走的很匆忙也很隐蔽。

就子瑾和其他两个齐安比较喜欢的弟子一起去城外送他。

虽然时值初冬,在锦洛柳树的叶子也未落尽。其他两个同门都是依依不舍地与齐安话别,只有子瑾默默不语,眼神格外黯然。

他伸手折了只柳条下来,放到齐安手中,齐安笑笑,拍了拍他的肩,“子瑾,所有弟子里你不是最聪明却是最努力的,所以你一直都和他们学的一样好。但是,很多事顺其自然的话人生才会更容易些。”

“先生……”

齐安看了看手中的柳条,“偶尔要多为自己想想,自私虽不算君子行当,但是却是世人的本能。就象如今我执意要走一样。”

稍许,船已靠岸,船家招呼着齐安上船。

齐安挥手一笑,“都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子瑾回到闵府,却不见夏月,问遍府中上下都道不知。

荷香安慰他,“少爷你别慌,你好生想想早上小姐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子瑾一怔,旋即出门。

他早上告诉过她,先生的书院已经卖了,据说是城南的楼援外要拆了重新修个园子。

书院的大门没琐,一推就开了,转了个弯他才看见夏月在他们少时读书的几张桌案旁。她听见脚步,转身见到是子瑾后,嫣然,“我还以为是收房子的来了。”

他突然冲动地走过去将夏月拥在怀里。

夏月在胸前听见他喘不过气的呼吸声,说“怎么了?跑这么急?先生走了么?”

她埋着头说的话,知道子瑾没听见,于是离开他的怀抱仰着脸又重复道:“怎么了?后面有哪家的姑娘在追你?”附加揶揄。

子瑾脸蛋微红,“我以为你和……”剩下半句却说不下去。

夏月想到了什么拉起子瑾的手,“跟我来。”然后在窗户旁最僻静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指着桌面上刻着的模糊小字,笑道:“这还是我拿簪子在上面写的呢。”

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那个时候若是别人的话说长了,子瑾便是听不懂。她就向娘申请来陪他,齐安说一句她便记在纸上给子瑾看。

可是时间长了,她天生没有好耐性,最后变成了两人坐在一起,他听他的,她玩她的。坐着实在无趣,又碍于齐安的威严不敢随便走动出去,于是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木头桌面上划呀划的。

刻一些喜欢的诗句,过了几日新鲜感一没又刻别的。

现在看来,上面依稀只有几个单字还认的出来。

“你说房子要拆了,我就最后来瞧瞧。”夏月又摸了摸那些模糊痕迹,“唉,当时写些什么呢。”

子瑾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淡淡一笑,写了很多,他都记得。其中有一句还总是在心里念叨。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

这一季的冬天格外的冷。锦洛一反往年的天气,没有下雨,阳光总是惨白、阴冷的。闵老爷本来是让楚秦来准备全家西迁的,但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耽误了下来。

大夫说,他老人家恐怕是熬不到明年开春。

她看着父亲日渐萎缩的身体,鼻子总是发酸。

若非没有子瑾,还有楚秦楚仲在身旁,她一个人定然撑不下去。

所以当年娘说:爹爹和娘送给月儿一个弟弟好不好。

她问:为什么呢,如果有弟弟的话,是不是爹娘对月儿的爱会变少了。

娘温柔地笑:不会啊,有了弟弟以后,月儿得到的爱就会再多一份,而且就算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她问:弟弟也会喜欢月儿,让月儿不被他们欺负么?

娘点头:恩。但是等弟弟长大之前,得由月儿来保护他。

她欣然同意:那,好吧。

于是子瑾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你叫子瑾吧,我答应过娘,会保护你的。

“咳——咳——”爹的咳嗽打断了夏月的回忆,她忙扶他坐起来在背后垫上软垫,然后让荷香温好汤药送来。

闵老爷喝了一勺药,笑着说:“方才梦见你娘了。”

“我也正在想她。”她用手绢擦去父亲嘴角的残汁儿。眼看冬天就要过了,父亲今日起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大概大夫也看错了吧。暗自这么琢磨着,心里也开始高兴了起来。

“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所以才给你取个这么平常的名字。”

夏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刚会认字那总埋怨爹爹为何这么有学问还取这两个字,连不识字的莽夫都要专门去请教书先生要些不凡的名。

“所以,对于收养子瑾的事情,其实你娘心里一直在怨我的。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后来亲眼见着子瑾,态度才软下来。”

夏月想:那样的孩子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的。

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子瑾,他站在父亲身后,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眼里充斥着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手里还紧紧地拽着父亲的布袍。

娘一见他,就欢喜地要命。给他治病,教他说话,送他去念书。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母亲这样的态度下,心中还是有芥蒂的,还是认为这个孩子的身世让他成了一个不祥之人,会给自己的女儿和全家带来灾难。

“子瑾的事情,我算是放心了,他能有他的选择,爹很高兴,我们也没有权利去干涉他。但是月儿你……”父亲看她一看,“爹总是放不下啊!以前你娘在世时,就觉得齐安这人不错,婚约都定了却被你闹的一塌糊涂。当时你怕是不中意他,如今见你与他态度和善起来,我都跟子瑾说,也许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没想到齐安却又走了。”

“爹跟子瑾说……”夏月惊讶地看着父亲,随之哑然失笑。难怪齐安走的那日,他失了魂似的匆匆来寻。原来他是怕自己就这么跟着齐安走了。

这一天清晨,闵老爷的话格外多,从子瑾与夏月的小时候,说到他和娘妻子帝京街头初识的经历。

后来子瑾买了药回家,得让夏月过目便打断了稍许。

屋子里点着火盆还不觉得,一到外面大风吹来,冻的夏月直跺脚。

待她和子瑾一起回来,发现父亲又睡着了。子瑾回身关门,免得屋子里进了寒气。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父亲睡的很轻,鲜见这么安稳,没有咳嗽。她笑笑,去替他揶被子。

在碰到父亲下巴的时候,一怔。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颤抖着手渐渐朝鼻前移,定了瞬间,然后颓然地一下子扑在父亲的身上。

“爹——”

***

一直忙忙碌碌的办丧事,连难过的时间都不多。

过了头七,才发原来都是正月好几了。

元宵节的时候,家里还是摆了酒,全府十几也不论主仆都融融和和地围在一桌吃团圆饭。子瑾挨着夏月坐下,见她神色终于教之前明朗了些,心也放了点下来。

吃到一半,秦妈妈说她煮了元宵,让荷香一起去厨房端来。

漆盘放着一碗碗元宵,浑圆洁白的,着实可爱。

子瑾知道夏月受闵老爷遗传最爱吃这东西,端起一碗放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吃,从托盘上拿了小勺,放在碗里然后向左转头说:“爹,你先……”

话到一半,笑容僵在原地。

同样的地方,坐的是楚秦,而不是她的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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