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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21)

“唉——她舅舅不在,舅母毕竟是外人,我一个老太太在家里说话又不怎么作数,也难为你们了。”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又让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在药堂里忙活着生意的事情,要是她爹泉下有知恐怕也得心疼死。”

荷香听着没答话,心想,让我们家少爷见到了一样得心疼死。

“她舅母脾气不好,要按月儿的个性怕是在这里呆不住的,可是孤苦伶仃地去了别的地方我又放不下这个心,就只能硬要她落脚陪我。”

“小姐就是说,要是就这么走了,老夫人肯定要伤心的……”荷香见夏月端着茶回来,立刻向老太太使眼色,两人均噤声,不再谈论。

天色渐暗,院子里再也坐不住,挪回了屋子里。老太太忽而想到什么,“前些日子你舅母在场,我也不便问,尉家那孩子呢?”

“子瑾与楚秦楚仲三月去了南域。”夏月一边摆筷子一边回答。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头,“唉……那孩子也不容易,那么大的事,亲眼看到家里的人都死了,火里被两个侍卫救出来,身子骨又那样,我都认为怕是养不活了。”

夏月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稍许。

那些事情她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子瑾从不曾告诉过她,仿佛已经成了一节消失的记忆,毫无声息地就被时间抹去了。可是她知道子瑾一定还记得,每当在暗夜中看见火光时他紧握住自己的手,掌心微凉而湿润,她就知道他今生都会记得。

子瑾玉上浸透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前他会用一种淡然的表情说,“我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碧玉,玉还在这里,却是什么让他忽然就改变了?

夜里入寝前,荷香端水来让她洗脸,手刚一碰到盆里的水,就立刻缩了回来。荷香以为是水烫,便自己试了试,水温却是刚好。

再看夏月烧的通红的手,顿时吓了一跳。

她晚时用手盅了几大盆“芍莱”的叶汁,明日拿来和药丸。那芍莱格外辣手,路过都能把人眼泪熏出来,何况手泡在里面一两个时辰。

“小姐……”荷香潸然,“以后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

夏月将手背了过去,笑笑,“这可不行,你做饭、我和药是分配好的,这么多伙计等着吃饭,他们食量大又挑剔,和你换的话我多划不来。”

冰窖里存的冰要么是用来给一些药材降温的,要么是卖给病人下药的,也不能随便用。于是,夏月草草用凉水泡了泡手,就催促荷香去睡。

夜里,手只能留在被子外面,火辣辣地烧了一夜。

永安十一年十月,南域襄王尉尚仁起兵,以先帝遗照讨伐当今天子。

在南域做药材生意的舅舅陈惬也匆匆地赶回了京城。

他是个四处闯荡过,见识很广的人,所以夏月空下来就喜欢坐在店铺里听他聊天,螺山的白茶,蓝田山的美玉,青芜的逡砚,益州的山水……

眼见到祭祀保生大帝日子。保生大帝又名吴本真君,是专门掌管医疾疗伤的天人,被大夫药馆奉为上神。每年在颐山的真武庙都有热闹的偈祖祭拜的仪式。

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夏月只和舅母同起去。

哪知道当天清早起床,却发现下雪了。

帝京今年的初雪,在寒冷了多日以后才姗姗来迟。

离安国寺还有一里开外的地方,就发现人全堵在大路上过不去了,拦路的都是金甲批身,手扶长枪的禁军。

“是太后她老人家来庙里上香了。”

“没准是南域战事不好来求真君的。”

“难道是皇上病了?”

“肯定是求长命百岁的。”

人群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很小声既能消磨时间又能不让那些禁军听见。见舅母也参与到话题中,夏月觉得无趣极了。

“荷香,你跟舅母说我去那边林子里走走,好了来叫我。”没等荷香回话,她就朝树林里走去,步子很快象是从一个窒息的氛围中逃脱出来的。

只下了一夜的雪就积了厚厚一层,雪比早些时候小了许多可以不撑伞。

脚底踏着“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响起,还有系在腰带上的那个银铃的清脆碰撞渐渐让心情又舒缓起来。不知觉已经见不到那边的人影,能看见树林深出真武庙的高墙了。再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起来,是一块空地,地上的雪已经被打扫过,堆在四周。它没有了树枝的遮拦,光线也比周围明亮许多。

空地正中有个挺拔的青色身影背对着夏月负手而立,他凝视着空地中央的石桌有些入神,而那桌子上除开一层白雪以外并无他物。

夏月好奇地向前再迈了半步,脚下又是咯吱一下。

他听见响动,立刻警惕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的脸,心“嘭”地一声,激动地跳跃起来。

“子瑾!”她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眼眶也开始湿润,刚要朝他跑去,却被雪袢住重重地摔到在地。

他走近,蹲下身伸手扶她,“摔着了吗?”

夏月抬头看他,摇头见已泪如泉涌。

他愣了稍许,用指尖轻轻地接住那沿着嫣然的脸颊滑落的泪滴,放在嘴了尝了尝,“你是这雪中的仙子?”他很小的时候听过老妇人们关于颐山山林里时时出没的山鬼与雪仙的传说,此刻居然真的有些恍惚了。

缓缓动作间,淡淡的香气就从他袖子里泛了出来,若隐若现地在空气中出没。

接着,托起夏月的下巴迅速地俯下脸用唇封住她的嘴。热烈而让人窒息。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样温暖。

身旁的微风吹起雪花带过脸庞,有些粘在她的睫毛上,受到两人呼吸的热气便化做水滴掉在她灼热发烫的双颊上异常冰凉。

夏月心中一惊,恢复了神志,顿觉疑惑,随即推开他,“你是谁?

他扬起唇角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姑娘是谁?又是徐敬的侄女?那这次出的花招可算是让我最满意的。”

“啪——”

夏月见他嘲弄的神色,蓦然恼怒,一掌打上他的左脸。

心中暗暗漫骂着四个字:无耻之徒。

他却忽然就笑了,笑起来邪邪地没有缘由,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相似的容貌却绽放出与子瑾完全不同的笑容。

“好烈性的女子。”他边笑边说着,然后从雪地里站起来,象夏月伸出手。

她立即起身而后全身戒备地一连倒退了五六步。

再定了定看了眼男子,然后匆忙逃走了。

不敢歇气地朝大路上跑去,刚好和人撞了个满怀,一见是荷香,她才安心。

“小姐,遇到什么了?吓成这样。”荷香朝她身后探了探头。

她抱住荷香,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哪还能说话。

“皇上!”

尚睿看着那个有趣的姑娘刚一离开,洪武和明连就来寻他。

“奴才们都在四处找您呢。”

尚睿闻声回头,才发现脚边的雪堆里有枚玉佩,料定是刚才对方落下的。待他弯腰去拾的刹那,动作猛然顿住,全身冻结了。

这玉佩,他认得。

回宫的路上,尚睿向太后扯了个理由便溜了。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一叹,“唉,要是没哀家和你这个舅舅,真不知道皇上拿这么江山怎么办?”

徐敬躬身微笑,“皇上自小玩心重了些,微臣在位一日立当为太后分忧一日。”

“他小时,记性极好聪明又机灵,先帝常夸他有辅佐明君的将相之才。当时哀家就想,怎么不是帝王之……”

“太后请谨言。”徐太后话未说完,徐敬便打断了她。

太后淡笑并不觉得失言,“任我们怎么回避,闲话终究有人要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随即话锋一转,“早晨南域徐沛又来军情急报,钱州难保。”

徐敬一拱手,“徐沛败兵不利,是微臣谬遣失职,这就立即撤办徐沛。”襄王刚反的时候,徐沛就以太尉之职立力排众意,让廷尉司正徐沛带兵平叛。这徐沛正好是徐敬的侄子,当时不少老臣颇有微词,却被太后一句“用人不避亲远”给堵了回去。

但是如今,徐沛不力,一把就打到太后的脸面上。

太后却不置可否,一摆手,“明日哀家亲自上朝廷议再论。”

当日徐敬力推徐沛的时候,太心中便是不太同意的。这徐沛同样是她的侄子,性情她也了解,勇猛有余机智不足,对付尉尚仁那老狐狸也许稚嫩了些。但是当时居然当场便有几位老臣倚老卖老直言不讳地反对徐敬。徐敬明明是她太后徐氏的兄长,这些老头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于是心中一恼,便故作不经意地为徐敬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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